看守所一月记(3)
6月21 日,星期日。 第二天
一阵悠扬的音乐响起,广播传出甜美的女声:“全体在押人员,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正在迷糊,被后面铺位“起床”的呵斥彻底惊醒。
大家迅速起来穿起马甲赤脚挤到过道上。几个人叠好被褥,在过道后面垒成一个大约一米二见方的被垛,并细心叠出棱角,用被单罩好,露出蓝色的“大连市看守所”几个大字。有人趁机上厕所小便。
再坐回铺上,前后左右开始低声聊天。昨天对我微笑的“站班员”就坐在我前面,他说他也是河南人,新乡市长垣县的,我提一个长垣的朋友他说不认识,倒是知道***祖籍是滑县的。声称腿有伤而获得不盘腿特权的黑大汉叫王宇,也并不一直作凶神恶煞状,他问我为什么反对***,听了我讲了几句***的事后恨恨地说,***就是坏!他的声音比较大,引起后面老大一声暴喝:“闭嘴!”整个监室都安静下来。
瘦子不时趴在厕所窗户上向监区外瞭望,然后转身向老大汇报时间。我们是第二监区的第一间囚室,厕所窗户外面就是二监区的铁栏杆。再外面的墙上挂着一个石英钟,从我坐的位置应该正对着,但因为隔着厕所玻璃、窗户栏杆、监区栏杆等障碍物,我多次努力也没有分辨出石英钟的模样。
一阵钥匙的叮当从外面传来,老大低喝一声:“坐好!”先是监区铁门哐嘡一响,然后我们监室的门被开锁拉开一条缝,一个人双手提着裤子从铁链下钻进来。戴着“站班员”红帽子的瘦子弯腰对外面的警察鞠躬谄笑:“管教好!”面无表情的警察并不说话,锁上铁门,转身就走。
新来的是一个瘦老头,顺从地听着瘦子的指挥掀起上衣脱下裤子原地转圈。瘦子问:“有什么病没有?”答:“没有。”瘦子继续问:“心脏病?高血压?糖尿病?皮肤病? ……”老头一一否认。然后瘦子让他把拖鞋插好塞铺下,穿上马甲,安排到我旁边坐下。
交代完规矩,瘦子也上铺坐我们前面,问他:“叫什么?哪儿人?多大了?为什么进来的?”并高声汇报给后面的老大。老头姓李,也是外地人,涉嫌罪名是盗窃。
瘦子把门框上面的数字牌换成:“在押, 34人。代押,6 人。”我想起,后半夜已经又关进来一个人。
随后,他指挥我们这个铺上的人:“向后压。”每一排都向后挪了点,在最前面空出一米多的位置。瘦子和另一个人在空位铺上塑料布,又从铺位下拿出几十个小塑料盆一一摆开,递给我们第一排一摞塑料小勺子:“一人一个,向后传。”
监区门哐嘡打开。一位中年妇女推着车子到我们门前时,瘦子已经蹲在门前把两个塑料脸盆从栏杆下的空档递门外摆地上,仰头笑着:“三十三人,大姐。又多了俩。”中年妇女舀了几大勺稀饭倒盆里,在另一个盆里放满黄色的窝头。
瘦子先舀了一小塑料盆稀饭,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个馒头泡里面,再拿一根火腿肠,端起送到后面老大那里。然后和另一人将稀饭在每个小塑料盆里分好,摆到两边铺边:“往里传。”又每人分了半个窝头一块榨菜。
稀饭很稠,我很快喝完了,但对黄面窝头没有胃口,只掐了一点尝尝味道,甜甜的。饭毕,瘦子和另一人收回塑料盆勺,到玻璃门内的厕所里洗刷。
期间,老大到他们跟前交代什么。是个年轻人,身高有一米九,微胖的脸很白净,甚至显得有点憨厚。他穿着短袖衫,外面套着一件洁净簇新的马甲,干净的短裤用长绳子拴着,拖鞋是灰色硬底的。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马甲不但肮脏,腋下还撕裂了一长条,白色的缝线曲曲弯弯。
瘦子们洗刷完毕,也回铺上坐好。一个小伙子下铺,从铺位下掏出一摞小本分发,却只给我了一张硬纸板,说:“明天前背会。”硬纸板上写着:“我叫 XXX,生于XX 年X月 X日,家住XXXXXX ,因涉嫌 XXXX罪入所X 天,现羁押于 2-1监室。”我看了一会,顺手拿起邻座放在铺位上的小本看,是《看守所在押人员学习手册》,上面印着“大连市在押人员权利义务告知书”和“大连看守所在押人员管理规范”。我注意到,里面的“《监规》六做到和六不准”内容与门旁边贴的那张有点不同,门旁那张应该是老监规,更严厉些。
突然,瘦子叫我:“新来的,过来。”我抬头,才看到到门外站着名警察。
下铺光脚站到门前,警察呵斥我:“站好!”他面露厌烦地问了我名字和罪名后说:“听说你进来不老实不服从管教?”我说:“报告管教,我没有。”他厉声说:“是不是想我把你关小号?!”我问:“报告管教,为什么要关我小号?”他楞了一下:“我是说,如果你违反规定的话。”看我没回答,他说了句什么。因为他浓重的东北口音,我没有听清:“报告管教,没听清楚你能不能再说一遍?”他厉声又说一遍,我竟然仍没听清,迟疑着再次请求:“实在对不起管教!真的没听懂。”他愣愣地瞧了我一会,放慢语速:“你别跟我装神弄鬼!”
管教走了,我回到铺上,问身后的王宇:“小号是不是一个人呆着?”他说:“是啊。”我说:“那不是比这里有人管挤着睡强?”他说:“想得美!进去就要上镣,挂板上。”虽然不太懂,我还是说:“那算了,还是不去了。”
瘦子打开电视,仍是CCTV一套节目,电视剧《薛平贵与王宝钏》。众人盘腿而坐,仰头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评论几句。看过的人更给旁人剧透:“薛平贵后来当皇帝了。”
大约11 点午饭,白菜汤泡米饭,每个盆里有指甲大小的几片或肥或瘦的碎肉。老大不吃米饭,瘦子用菜汤给他泡方便面。除了老大,后面铺位还有几人有自己的储藏食物添加。
午饭后洗刷完毕,“放小便”。然后有一个小时的午睡时间,因为人更多了睡不下,瘦子命令我和几个人侧身“立起来”。下午继续看电视, CCTV一套,韩剧《女人心》。晚饭大约在下午 4点,仍然是很淡的白菜汤,一人一个大白面馒头,我吃了半个。晚上 CCTV一套的节目是“中国成语大会”。
期间又关进来两个人,老大和几个人商量三十六个人怎么睡的问题,最终决定打地铺。铃声响过,就在过道瓷砖上铺上一层被子,我和王宇已经聊得不错,都自告奋勇睡地上。被子不够,当问谁不要盖时,经历了昨晚大汗淋漓的我说不要。王宇说,你找病啊!只一层薄被的凉地上敢不要被子?
我赶紧要了,半铺半盖躺下。又是很快睡着了。
注:记者雨声因参加某纪念活动于今年6月被捕,刑拘近一个月后取保获释。
(据历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