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推特上说，砸店铺、纵火，失民心。不遵守道德底线的，不是勇武，是暴民，非暴力必须与之割席。引发激烈批判。
被洗脑了？被收买当五毛了？屈服压力叛变了？这些不用反驳了。只是为推特中文圈很难理性讨论问题感到难过。
有三个问题，值得深入思考。
一、怎样对待警察暴力？
很多朋友说，我没有批评警察暴力，反而指责示威者暴力。其实，我的推文主题不是批评暴力。是痛心过度暴力让民主运动失去民心。是痛心。道德，是用来约束自己的。站在民主派一边，才会痛心。
几个月来大陆煽动民粹，不是靠说教，是靠图片和视频。看见烈火焚烧的镜头，看见一个人说普通话被殴打，很多人认定香港暴乱。不得不说，党媒近几个月的宣传相当成功。
对警察的野蛮暴力，我们做什么才最有价值？我想，是把警察施暴的视频在墙内转发，无需指责，只需转发。让人们看到真相比听到指责更有力量。更重要的，是转发百万人上街、示威人群潮水般让开救护车通过的感人时刻，这样，暴乱不攻自破。这样才会影响大陆民心。我做了自己的一点努力。
二、和理非与勇武的作用。
选举结果大快人心。泛民得到542个议席中的388个。有一个问题是，为什么57%的选票却得到85%的议席？
单议席制度，类似美国总统的选举人票，一个选区一个议员，得票最多者当选。极端情形是，假如民主派在所有选区得51%得选票，建制派得49%，民主派得到全部议席。
这次选举就接近上面假设的极端情形。区议员选举，正常情况下，人们投票看重候选人的社区服务。民主派建制派都有做得好的。选票与议席比例会有出入，差别不会太远。但这次选举是一次鲜明的政治立场表达，几乎各选区都有过半市民坚定支持民主，不考虑社区服务，只要是民主派哪怕素人也支持，所以有了这样的结果。建制派很多候选人本来社区服务做的不错，只是因为亲北京就落选了。
可是反过来想，57%，建制派还有超过40%的支持率。有40%的港人反对民主吗？应该不至于。曾经200万人，近三分之一的人上街，那时民主派支持率应该超过三分之二。
不好推测支持率降低了多少。但十一月暴力升级，纵火不同政见者，焚烧隧道口的岗亭，等等过度暴力，引起一些市民反感是确实的。这正是我的担忧。选前陈方安生、黎智英等香港民主派政治家也都表达了同样的担忧。北京的误判应该也与此有关，他们的信息夸大了市民的反感，以为民主派不会大胜。
我不否认勇武的价值。适当暴力，正当防卫、象征性占领等，为民主运动加燃料，调动热情，时代革命青春热血激情澎湃。也为非暴力拓展空间。不是物理空间，是心灵空间。正如谈判时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暴力彰显非暴力之和平理性，有了对比，对方才意识到和平理性之可贵。警方不反对感恩节游行，应该是勇武以牺牲拓展的空间。
香港民主运动主导力量是和平理性非暴力。北京真正害怕的是周期性的持续的百万人和平游行，得到全世界声援，没有理由出兵，且持续影响大陆民心。勇武在某些时刻也会彰显价值。有张有弛的节奏才是可持续的。
三、勇武的底线。
不割席，是雨伞运动深刻教训的总结。我信仰非暴力。也理解和尊重适当的暴力。在《非暴力》一文中，我也主张不割席作为原则。
但是，当不割席成为无原则的政治正确，它就成了一柄双刃剑。如果，一切过激的暴力都不割席，等于勇武派揽下了所有的责任。包括失民心的纵火，也包括可能来自对手的栽赃。
一场无大台的社会运动，难免各自为政。和理非与勇武不割席是对的。可道德底线作为原则还是必要的：不主动攻击伤人，不破坏公共设施，不伤害无辜。民心是力量之本，任何时候要考虑，得民心还是失民心。不到60%的支持率，革命尚未成功，如何争取民心，还要继续努力。
四、非暴力的灵魂。
写这篇回应，是因为我意识到自己错了。
那天看见纵火烧人的视频，痛心不已，不只为伤者，更为纵火者。
对不起，发推文的时候，我的心态是愤怒。
谁都知道，问题的根源在港府，在北京。一个百年自由繁荣的香港，回归20多年成了这样。百万人和平游行民主诉求置若罔闻，岑子杰、何俊仁等民主派遭遇黑恶暴力，元朗地铁站黑社会无差别攻击路人，屡次申请游行被拒，黄之锋被取消参选资格等等，怎能不让人愤怒？十几岁的年轻人留下遗嘱，誓以生命抗争，青春热血，谁不为之动容。而我，没有同理心，还指责他们。
我该以和善的言语。香港没有到搅炒的时候。高等法院裁决蒙面法违宪，记者坚守抗争现场，基本法治在，基本新闻自由还在。非暴力有空间。民主是一生的志业，不要试图毕功一役。任何时候不绝望，不放弃。希望你们坚持，再坚持，为香港争得自由民主，也希望这场运动持续足够长时间，最终唤醒麻木的大陆。成为全中国民主运动的一部分。
批评同道，也犯了同样的错。号召暴力革命不切实际，不负责任。我可以批评，但不该有厌恶的心念。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不一样，到处有分歧。常有批评，争论。批评时心中是爱还是恨？很多撕裂是恶言恶语引起的。恶言恶语源自内在的嗔念。这几天我在反思，与大家共勉，希望每个同城公民群，无论线上线下，第一群规是——无爱不言，语言发心于爱，争论批评时，对批评的对象，内心是爱。
爱，是非暴力的灵魂。不该有愤怒、嗔恨。任何时候，即使拍案而起时，也不该有。对不起，我做的不够。
一个声音说，你还是当年我们一起喊许傻子回家吃饭的那个许志永吗？是的。这些年从没改变。谢谢你。谢谢很多朋友为我们奔走呐喊。我从没有停下脚步，为梦想的美好中国，建设公民社会，和平理性强大的公民社会。只为极权灰飞烟灭时，这个民族已有新的希望。
谢谢你们。今天的激烈批评者，昨天为我们奔走呼吁。相信明天依然会支持我们。民主自由之路还漫长。我会努力，对得起大家的信任。
公民 许志永 2019年1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