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鹏:你删除得了世界,却删除不了尊严

我以为:说话是一种本能。花开了,鸟儿高兴地叫了,雨停了,蜜蜂嗡嗡地来了。肚子饿了,婴儿哇哇地哭了。可是在一个奇怪的时代,这种本能被删除了。整整六亿人饿了却不能说,说了,就是对国家的背叛。

我更以为:说话是一种尊严。是记忆的尊严,敢把历史的真相载于竹简。是情感的尊严,能大声念出死去者长长的名单。是智力的尊严,亩产不会两万斤,马脑袋上不会长角,梅花鹿身上有斑点。

可是不知何时,我们竟被删掉这份尊严。面对真实的世界我们要随时修改大脑的数据库:好吧,马是长角的,长角的……那只手被娇惯得太熟练了,以至于这次要我们相信大禹治水,发生在两千年前。这个恶果并不是让人怀疑狗洞的尺度有多大,因为再大尺度的狗洞仍是狗洞,而是让人们产生巨大不安:究竟是春天前通常有一个糟糕的冬天;或是这糟糕的冬天,意味着根本不会再有春天。

不过是“宪政”,很长一段时间了,这么文明的词竟让一些人产生了生理反应,看到这词,第一时间便会联想到暴乱、煽颠、亡国,他们浑身发抖、两眼焦虑、四处弹压……可这个词正是毛泽东、周恩来这些开国领袖当年的追梦,这个词现在也正写于宪法最耀眼之处。你究竟怕什么,你究竟有多认为它会给共和国带来诸多不妥,莫非这光荣的词只你可说,人民不可,人民一说宪政,国将不国?

不过是说些话,当说话不再是一种不言而喻的权利,却要等待权力的授予……这件事让一个泱泱大国蒙羞。我们可以不要高楼,但要一份说真话的报纸。我们可以不要GDP世界第二,但要一份说真话的报纸。我们可以不要航母编队,但要一份说真话的报纸。道理很简单:世界上所有令人尊重的大国,都有一份被允许说真话的报纸。你得知,大英帝国之崛起不是依靠那支舰队,而依靠那条舰队街——那条街是新闻的喉咙,更是宗教的信仰。

你试想,当你站在那个叫缅甸的弹丸小国面前牛哄哄地说“我有亚洲第一高楼,你有吗”,它摇摇头;你说“我有航母,你有吗”,它摇摇头;你正想还说些什么时,它反问:“我有自由说话的报纸,你有吗”……那时,你该多么没尊严。

所有政权的尊严并非来源于有权禁止,而来源于有实力允许。

据说我们并没有新闻审查,有的只是瞒报、瞒报、瞒报。所以就在新年献词被修改之时,山西铁路隧道死伤者众,一条河被重度污染五天,不仅公众不知道,连长官也说不知道——这简直是一个悲伤的玩笑,也许他们真不知道。他们本是设计了一个要锁住世界的大笼子,可最后的结果却是,与世隔绝的他们把自己反锁在那笼子里。全世界都知道,那样子很可笑。

你修改新年献词做甚呢?我信你能修改别人给新年写的献词,我不信你能修改别人给你写的悼词。

我真正想说的是——中国,你可以更文明一些吗?世界如此贴近,我不想谈什么主义,也不谈什么意识形态,我只想谈文明。文明是:即使我们信仰不同,仍可以公平分享任何信息,遇到分歧可以坐在桌边商谈,当事情无法让所有人满意,可以用一个叫“妥协”的东西让事情不会变到最坏,从而让整个社会保持最起码的尊严。而不是:粗暴阻隔信息,拒绝沟通,当事情陷入僵局不是选择谈判桌,而是篡删信息甚至投到劳教所。

世界就在那里,你总是不选择面对而是选择删除。问题是,你删除得了世界,却删除不了尊严。

因为,尊严是个人的需要,也是国家的必要。你很难想像,一群连自己的尊严都不顾的人,会去顾国家的尊严,一群没有尊严的国民,却建成了一个强大的国家。一群猪从来不会保护猪圈,就这么简单。

此时,广州大道中289号门口聚集了很多尊严的人们,他们手捧鲜花、举着标语、发表着见解。你千万不要认为他们是逆民、要煽颠,你要确信他们是保证这个国家还有未来的资源。他们爱这里,才批评这里;他们批评得起,你也要受得起。你知道吗,虽是情非得已,但废除劳教制度那一刻,这个政权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尊严。你还得知道,言论自由、司法独立、宪政,这些都不是对一个政权的咒语,而是祝福语。

你不拒绝尊严,就不要拒绝这些祝福语。

何况,你已别无退路,只有跟上文明世界的脚步。上帝造世界,并非让人类苟活,而是让尊严有个居所。

转自:中国人权双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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