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人氏郭飞雄,本名杨茂东。最先听到他的名字,是2005年“太石村事件”时,党国为配合外媒塑造中国的反人权形象而刻意“打造”他,把他抓了起来。外媒多称郭飞雄,果然让他一夜成名,以至很多人后来都忘了他的本名。不过党国技穷,对他的“打造”没啥新招,低能而笨拙。所以郭飞雄在我的印象中,也就一般的异议人士。只是因为跟他偶然的几次接触,我才发现他的独特之处。
并肩流窜成都街头
初次相见是2011年12月26日。
下午近四点,知名学者冉云飞和我在成都大慈寺附近一家茶楼,见到了郭飞雄。他精神抖擞,根本不像出狱不久的样子。他告诉我们,尽管已经不是囚徒,但他仍部分享受囚徒待遇,被当局视作业余政治犯来监控。为摆脱跟踪,他曾在贵州整天整天徒步穿越深山老林。仅这份经历,已足以让我对他心生敬意。
郭飞雄十分健谈。虽出狱不久,但对外面世界几乎了如指掌,可见其学习能力惊人。一个多小时的交谈中,他谈得最多的是对当前社会问题的看法及对未来走向的分析;问及他经历的种种委屈及狱中苦难,他都淡淡一笑说:“没什么,都过去了。”然后马上岔开话题。以往党国安排的剧情是:英雄进去了,朋友间或小圈子间要抓特务,搞得你死我活。英雄出来了,更免不了要控诉、发誓,对所谓“特务”彻底清算,理解的、不理解的各自排队,搞得民间雾烟瘴气。但郭飞雄不落这些俗套,不计个人恩怨。这很对冉云飞和我的胃口,由此,他更赢得了我们的尊敬。
那天冉云飞早有别的饭局,于是约定过两天我们再聚,今天由我一人陪他吃饭(他低调,暂不见别的朋友)。照说,有朋远方来,当不亦乐乎;何况他是维权大腕,我应在豪华酒家大酒大肉犒劳他。可惜我是个吝啬的人,一个从贫乡穷壤走出但没当上暴发户、永远不懂铺张的苦娃,也不在乎面子,就带他去了一家普普通通的烧烤店。两人吃了才不到30块钱。
吃过晚饭,他让我带他去看望另一个朋友。跟那朋友一个半小时的会谈后,已是晚上10点。刚从茶楼告别出来,他就发现被跟踪了。我俩不得不迂回流窜于杜甫草堂、百花潭公园、浣花溪公园之间,一会儿步行,一会儿搭出租车,一会儿赶公车,折腾了近两个小时,才貌似甩掉了尾巴。住店或找朋友借宿吧,又怕警方很快找上门来,尤其怕连累朋友。最后只好包車,花一个多小时回到我暂住的乡村小镇清流镇,因为那里只要凭三寸不烂之舌,就可以“骗”得店主信任,无须身份证就住上一晚。等我们赶到小镇安顿下来,已是凌晨一点半。
次日,我们早早起床,他闪电视察了一下我的“陈式劳改农场”,就扬长而去。
过了两天,按事先约定,我和冉云飞下午6点起就在大慈寺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等他。但一直等,一直没他任何音讯。到晚上9点半,我们实在熬不住,才到附近零食店买来点心和豆浆充饥。联想到前两天我和他在成都街头的流窜经历,当时我给冉云飞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照老郭这玩法,共军玩不死我们,我们自己就玩死自己了。
后来我问到他这事,他解释说,那天他在广州的老战友唐荆陵律师因乌坎事件已失踪几天。根据过去的经验,只要他在外面,唐律师就安全,一旦他被抓,唐律师会更危险。况且那几天他的通讯极不正常,故而不能不隐匿行踪,错过约定。那时我没太在意,如今他被捕,我才真正理解了他的险境和他为战友的谨小慎微。
同样的故事很多。譬如,去他家的朋友都会注意到,他在家上网,总是不把笔记本完全打开,无论上论坛还是登录邮箱,他都用手遮着上方。问他何以如此?他指了指被搞得乱其八糟的天花板,答:说不定什么地方藏了摄像头,不很容易暴露隐私吗?害自己不要紧,关键是要害朋友,我咋担当得起嘛!如今行文至此,我禁不住要夸夸这政府:你好威风,你好神奇,可以让公民一丝不挂,在自己家里都怕成这样。
看来那天我和老冉确实错怪他了,如今,我得跟老冉一起给郭飞雄道个歉。
家囚郭飞雄
2012年2月25日,我们第二次想见,这次是在他家。
他家是个神奇的所在,前面谈到的天花板已是一例。更神奇的是,即便事先约好去见他,但如果没有他下楼亲自引领,大堂的监控者都会把访客拒之门外,理由不外是:“他不在”,或“你找错了”,或“没这个人”,甚至是直截了当的拒绝:“你不能见他”。监控器24小时不间断地紧盯这栋楼的所有进出口,宣告这里是铜墙铁壁,滴水不漏。
进得他家,但见室内空空荡荡。旧冰箱、旧洗衣机和一间卧室内的旧双人床,算是值钱的家俱了。曾装修过的涂料和漆都大块小块地往下掉。所有线路都被撬开检查过,因为还不了原,多处线头、装饰板裸露在墙上。洗手间内墙壁、房顶都被捣腾过,楼上漏水,东一滴西一滴往下掉污水,以至洗手间门口半壁墙都是湿的,进这冼手间一摸电灯开关,还时不时麻麻的有漏电的感觉。郭飞雄讲,室内的家俱在他入狱后都神秘失踪,值钱的东西也统统没了,连书柜里稍微像点样的书都一概不翼而飞。没人追究,而且因无任何手续也不知咋追究。
次日天亮,打开窗户,他让我看到窗外两个“小鸟”一样的监控头,正对着他家,真的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保安”服务真是一流。
住过他家的客人都知道,他有个规矩:晚上休息,他在小屋搭地铺,客人则必须在主卧睡他家唯一的席梦思。他的理由堂而皇之,任何人都无法拒绝:我在监狱睡惯了地铺,还是地铺舒服。住过他家的客人还会记得,他家的冰箱总是很空,存放的不过是些卷心白菜、瓢儿菜、黄瓜等便宜蔬菜,加少许冻猪肉及鸡蛋。据他讲,他很少做菜,多半煮面条吃,有时忙过了忘了,就和下顿饭一起吃。偶尔朋友来了,才出去打打牙祭。打牙祭吃不完的,就打包回家加些菜,管上好几顿。生活简单、粗放到了非亲历不能想像的地步。
聊天中我问过他:对自己总要稍稍体贴点。你这房子卖掉的话,总能入手上百万,何不干脆卖房,远走高飞换个环境换种生活。他的回答是:起初他们赶我走,我坚决不走,因为任何人有自由居住的权利。现在估计我提出走,他们也不会放我走了,何况我已熟悉这环境,并深深爱上了这里。这里有我的事业,有我兄弟般的战友,你想我舍得离开吗?
良苦用心的饭局
第三次见面是2013年1月底。
这次我在他家住了五晚,其间参加了大大小小9个饭局。大的饭局有三次,一般四五十人。小的三四人或五六人。每次饭局上见到的都是不同的人,有学生、有工薪族、有访民,也有维权人士、异议人士,也有专家学者。年纪20岁到90岁不等。只要有外地朋友来,他都会发起这样的饭局,可见其人脉之广和组织能力之强。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郭飞雄把每次饭局都变成公民训练的空间,他会在席间把罗伯特议事规则运用到淋漓尽致,充分培养大家的规则意识。他尤其重视年轻朋友,总是给他们最多的多发言机会。他说:80、90后知识渊博,精力充沛,行动力强,只要他们吸取我们的教训,就一定能闯出新天地,未来一定属于他们。南方街头运动如菜农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这跟郭飞雄在广州长期的苦心经营是分不开的。
这次相会,我俩还谈到我俩绝食的不同。因为我在我的抗争历史中,跟他一样多次绝食。但我从来认为绝食只是一种斗争形式,一定要有底线即一定不要摧残自己的身体到不可逆转。但郭飞雄不然,他是为坚持真理而绝食,往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哪怕牺牲生命——他真的有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这是我做不到的,令我特别佩服。
郭飞雄,一个守法护法的普通公民,经过当局多次刻意打造,早已经名满天下。哪想到当局去年竟第N次把他抓起来关到今天,又一次重点打造他,让全国人民更了解他,让全世界人民更关注他,让五湖四海的同仁更尊敬他,总之更奠定他在中国维权领域不容争辩的领军地位。难道,这也是当局尤其广州警方“为人民服务”的一个具体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