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建树:送你一个好消息

玉闪、老何,你们好啊!

转眼六月了!此时窗外郁郁葱葱,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肆无忌惮地伸展着。

【关于树叶】
老郭,看到植物,想起你讲过的一个故事。你的那位盲人律师朋友,从家里翻墙逃出来,摔折了一只腿,在野地里摸索。忽然,他触到一片树叶,是树上的新叶。他停下来,用指尖仔细摸那树叶,嫩嫩的,软软的,温热却又清凉,一种奇妙的感觉。那是他许多年来第一次摸到树叶。他被囚禁得太久了,无论在监狱,还是在家里。

说起树叶,我想起去年年底,我在看守所的放风场中也捡到一片树叶,是一片干枯的杨树叶。看守所里没有树,叶子肯定是外面飞来的。它飞越了楼群、旷野、围墙和铁栏,恰好飘来这里,倒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奇迹,可以媲美于落在阿甘脚边的羽毛,或是住在楼梯间里的哈利·波特收到猫头鹰送来的信。

那叶子褶皱了,破损了,干枯了,实在称不上很美。但它或许隐藏着什么重要信息?小龙女在玉蜂翅膀上刻字,会不会有人在树叶上刻字传信呢?放风结束时,我趁其他人没注意,若无其事地把树叶捡回,夹在书里。我又想,泰坦只要一接触大地,就能回复神力。雷公只要喝上一滴水,就能冲出铁笼重返天空。也许这片树叶也带着神秘的力量,可以把我变成超人,破墙而出。破墙而出以后,我就立刻……

你们看,如果我在看守所再多待一段时日,一定能成为小说家。孙悟空在炼丹炉里待了七七四十九天,练就了火眼金睛。我在看守所只住了一个月,可惜啊!曾经有一个真挚的刑事拘留机会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你们两位在里面的时间怕是还长,一定且行且珍惜,“不要辜负这个时代”。

【关于流放】
说到拘留,我想起大学法制史课上讲到的各种刑罚,笞、杖、黥面等等。诸多刑罚中,我其实对流放暗怀好感,把它想象为一种田园牧歌式的放逐,同时也是一场盛大的公费旅游,不但可以到海南“日啖荔枝三百颗”,或许还能在草原上碰到个《牧马人》里的温柔姑娘。实在过腻了流放生活,就趁风雪围困了山神庙,杀了仇人,逃上梁山……这岂不是比被囚在毫无美感的钢筋混凝土中痛快许多?

古时候,希腊人也施行贝壳放逐法,把危险人物放走,而不是杀掉,颇有“道不同不相为谋”“井水不犯河水”的自由主义精神和乐观气质,不像“不是东方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方”那样充满着不安全感,进而非要拼个你死我活。有时我想,流放只有在世界还广阔的时候才能施行,而如今的世界太逼仄、太拥挤了,越来越像个硕大的看守所。

如果你们可以选择,会不会更喜欢流放呢?

【关于好消息】
说说最近的事。最近呢,不出所料,又发生了一些糟糕的事情。一个父亲在车站死了。一些游人在长江上死了。一些孩子在家里死了。总之,各种各样的普通人,以各种各样悲惨的方式,死去了——或是活着。

这些事情,我暂不多讲,等你们出来后,可以自己去探究。今天,我倒是想送你们一个好消息。什么好消息?这需要暂时保密。等你们出来了,我当面告诉你们。不过先在此预告一下,让你们有个期盼。

说起好消息,我一直认为我们听到的好消息太少了。每天有十万驾飞机降落,我们从来不会注意;如果有一架飞机没有降落,则整个世界都会关注。这个小小的事实难道不是在暗示,我们认知世界的方式存在着严重缺陷吗?很多研究都佐证,媒体和我们自己,都太关注坏消息了。例如,美国九十年代的凶杀率降低了一半,但媒体同期的报道却多了七倍。为什么会这样?简略来说,都是基因搞的鬼——那些不关注坏消息的先祖们都被剑齿虎吃掉了,而我们是剩下那些人的后裔。媒体被我们这类渴求坏消息的读者鼓动,也天天想着“弄个大新闻”。

可是我常想,要真实地认识世界,好消息难道不是和坏消息一样重要吗?或者说,如果听到的好消息太少,那么我们眼中的世界会偏离其真实的样子。很多人那么愤世嫉俗,那么无恶不作,我觉得和听到的好消息太少大有关系。他们连什么是好事情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去做好事呢?每念及于此,我就深深地为人类的命运感到担忧,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后来我灵光一现,产生一个绝妙的想法:做一个专门传播好消息的媒体,一点坏事也不报道。

这样的媒体,国内似乎还没有吧?什么?央视?它恐怕还算不上是个媒体。而且新闻联播的最后五分钟,不是净报道其他国家的坏事么?上网一查,游手好闲的美国人却已经想到了这个想法,并在1997年就建了一个网站,叫做“好消息网络”(www.goodnewsnetwork.org/),专门传播好消息。我们看看前几页上都有什么好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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