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学文:世上已无陈子明

 陈子明是真正的勇者、行者、思者。
    
    2014年10月21日14时50分,陈子明先生在京病逝,享年62岁,一个杰出的民主活动家和思想家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听闻噩耗,格外悲伤,脑海中浮现出与陈先生交往的一些画面,依然是那样的清晰,亲切,恍如昨日。
    
    我有幸见过子明先生三次。记忆中,他的谦和,深邃与平静的力量如同一坛让人回味悠长的老酒,散发出令人陶醉的人格芬芳。第一次相见,是2012年夏天,我请一些老师在眉州东坡酒店吃饭,饭前张耀杰老师说会约陈子明先生来,并让我不要声张,我很高兴,因为早就敬仰陈先生,一直无缘得见。记得那天来的还有贺卫方、张鸣、丁东等老师。陈先生到得很早,我们在饭前聊了几句。第一次与陈先生相见,感觉他极其平实安静,听你说话时,眼镜后面是暖暖的微笑和善意。席间吃饭,大家都在热闹的谈论微博上的争鸣和趣闻,不乏插科打诨,那时候正是微博如日中天的时候,席间也不乏大V,子明先生却基本不插话,我只记得他说了一句话:「我想听听你们年轻人在想什么,干什么。」于是我们几个年轻人就讲述最近的一些想法和所做的事情。陈先生特别关注年轻人的思与行,也许他寄希望于年轻人。然而席间我一个在知名周刊做首席记者的朋友却问我陈子明先生是做什么的。我一时哑然,只说:「今天在座的前辈中,陈先生是我最敬重的人。也是最值得我们敬重的人。」我为我这个同龄的朋友不知道陈子明先生感到很是悲凉。
    
    那之后,朋友送了我一套十多本的《陈子明文集》,在后来赋闲住在海淀的小酒店感到迷茫的时候,我读的都是陈先生的书,陈先生关于当代民主运动史的论述给了我格外的力量。当代民主运动史的潮起潮落他都无役不与,是当之无愧的「民运四朝元老」,因此,他的学术梳理和论述不是冰冷的陈述,而是饱含着生命温度的研究,字里行间融入了人生的热烈和温情,这使得他和书斋里的学者极为不同,而这些思想的结晶很多诞生于他在六四之后长期监禁状态下的思考,又使得他的文字格外厚重。
    
    第二次见面是2013年初夏,铁流先生召集大家聚会,由于怕有关部门干扰,选择了在通州的权金城洗浴城聊天,那是我第一次在洗浴城参加思想类的聚会,普通的学人聚会被迫只有在喧嚣的洗浴城举行,这也算是中国特色吧。那天我到后,看到陈子明先生已静静的坐在沙发上,他看到我,居然主动的喊我:小黎。我很感动,没想到一年多不见,陈先生还记得我这样的年轻人。陈先生还跟我介绍他的夫人王之虹女士,王女士的落落大方和友善让人印象深刻。看着他们夫妇安静的坐着交谈,你想像不到这是一对饱经患难携手风雨的伉俪。
    
    那天很有意思的是:我和陈先生一起去浴室,我俩一边脱衣服换浴衣一边聊重庆事件。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扭捏,也许是看到一个你敬仰的人在你面前赤身裸体有些不自然。我说薄熙来垮台后未必有那么乐观,知识界的欢呼也许过早了,陈先生认真的听着我的话,边脱衣服边沉思的样子让我顿时没有了紧张感。至今回想起来,这是我与陈先生最近的一次「亲密接触」,那个小小的换衣空间,几分钟的聊天,成为我心中关于陈先生最温暖的生命记忆。
    
    而如今,邀约大家参加那次聚会的八旬老人铁流先生已经遭到当局的莫名批捕,陈先生却已撒手人寰,中国对知识分子的残暴和摧残从未停止,从过去到现在,如此的残酷,让人于巨大的寒冷中升起无限的悲怆。
    
    第三次见面是2013年6月初,我邀陈子明先生来宋庄参观画展,陈先生伉俪欣然前来,我记得是王之虹女士开着车,王女士挽着陈先生的手臂,随着我在画展上参观,对当代艺术略知一二的我居然班门弄斧跟陈先生讲述艺术思潮,陈先生依然静静的看着和听着,偶尔会问点问题,王女士则不停的拍照,俩人像新婚夫妻那样默契,他俩的轻松自如和谐美满让人懂得了世界上依然是存在着始终不渝的爱情的。
    
    那次见面后不久,我就听到了陈先生身患重病的消息,后来又听到了去美国治病的消息,心中一直挂记,祈祷,以为老天总会佑赤子,尔后又听到陈先生回国病情又加重的消息,直到21日下午听到陈先生逝去的消息,虽然早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可依然如晴天霹雳,整个下午到黄昏,一直在室内徘徊抽烟,心情极为悲凉。
    
    在我看来,陈子明先生是真正的勇者、行者、思者,他将自己的生命紧紧的化身于时代的潮流中,无论是四五时期的青春呐喊、民主墙时代的挺身参选、1980年代的扎根民间,还是八九之后的牢狱写作、不惮破声、累积力量,他始终抗争在民间,书写在民间,融道德与文章于一体,合行动与思想为一身,呈现出大陆知识人不屈的风骨和罕见的人格标高。
    
    然而直到今天,依然有很多国人在昏睡,不知道陈先生是何人,不了解他的人格力量和他的一生传奇。郁达夫追悼鲁迅时说:「没有伟大的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群;有了伟大人物而不知爱护、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陈先生以一生的力行和思想,以苦难和承担接续了鲁迅以来的现代知识分子的最珍贵的传统,在神州陆沉士人无力的当代,参与重建了知识人的人格再造与文明薪火的传递,陈先生伟大的灵魂虽然已去天国,但他的行与思将永远铭刻在历史的骨骼上。
    
    世上已无陈子明。我们后辈当接力陈先生曾以生命扛负的闸门,更加奋力的前行了。
    
    (据:东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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