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编者按
各种各样的吐槽,都看腻了吧,来款高大上的……作者从圆形监狱理论看NGO行业生态,进而阐释慈展会“实质”,展示了一个新颖的角度。但是,除了拒绝慈展会之外,我们是否还能有其他方式,让慈展会变得更好?期待更多不一样的观点,欢迎投稿到:[email protected]
管理混乱、缺乏实效、粉饰太平等等”吐槽”,都足以让所有关注或参与了本届慈展会的人们继续加强对这个展会累积已久的疲倦和厌恶,却并不足以抓住”慈展会问题何在?”这一追问的核心所在。而自我审查、议题设限、区别对待、铺张浪费、缺乏透明这些任意一个在普通NGO身上发现都会被认作是丑闻的情况,却在如此多的NGO集体见证下,被默许了–这反倒给我们一个难得的机会,去反思所谓的“中国慈善公益项目交流展示会”的实质。
我所理解的慈展会,本质上根本不是为了促进NGO的发展进步,而是通过实质和象征两套手法,集中地、毫不避讳地、恬不知耻地对NGO进行一场“狂欢式的规训”。这样一场展会,本质上就是福柯所谓的”全景式监狱(Panopticon)”。
在《规训与惩罚》一书中,福柯讨论了前现代的残酷的肉刑如何转变为一种隐含的心理上的矫治术–因而也是统治者所使用的统治术。在他的论述当中引用了边沁关于一个完美的(现代)监狱的设想:这个监狱是一个环形建筑,中间高高矗立着守卫的瞭望塔,囚室则分布于外环中,所有身居囚室的人都可以看到瞭望塔,却并不清楚自己是否正在被窥视,因而自我控制就成为了一种理所应当的”聪明””选择”。
任何一个对中国当下NGO事业稍有了解的人,都很难不同意我们的NGO作为一个行业,此时正处在这么一个全景式监狱当中:我们都知道自己被窥探,而且隐约觉得在当下我们这样一个国家里从事NGO就是一种”原罪”(当然,这种自我归罪会以更精妙的方式实现,譬如对”敏感性”的自我体认和自觉不去触碰”敏感”),我们都知道在某个地方模模糊糊地存在着一些的”高压线”,但是却无法确证或明确指认这些高压线在哪里,因此所能做的就是自觉而积极地坚持不懈地自我审查,并且一旦不留神被高压线主动找上了,只能是暗叹自己运气不好。
这样一个NGO的全景式监狱的精妙之处在于:瞭望塔中的可以是任何人,甚至没有人,因为一种虚构的却又扎根在人们的行动逻辑之中的控制关系已经取代了具体管控的必要,所以”全景式”监狱不必须是”全时式”的,所需要的无非是”适时”(甚或是”偶尔”)对囚室中人进行毫不犹豫却又凶残暴虐的打击–这种打击往往还会因其没有提供任何合理性解释而显得更加残暴可怕,因此这种统治术也就更加有效–这样一来,极权的控制就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
而所谓的慈展会最妙的一点,恰恰在于它将这套隐藏在中国当下NGO权力场和行动网络中的潜藏的全景式监狱放到前台,得意洋洋地向全天下展示当今中国对于NGO简直如同玩弄于鼓掌间的成功规训。但是单纯对胜利的展示绝对不足以完成慈展会的雄心壮志,那些与瞭望塔合谋的人又怎会止步于此?规训的车轮一旦转动,必将反复碾轧一切早已臣服的囚人。
想一想那些成功的经验、想一想那些高大上的所谓企业CSR部门、想一想那些大佬们嬉笑怒骂辛辣刺激的圣训、想一想那些也想从中分一杯羹早日当上大佬(或曰”青年公益领袖”)的同侪们煞有介事却空洞庸俗的鸡汤和(他们自己也未必知其然的)种种生拉硬套的概念,这些无不在规训你:看,你要这么做,你不能那么做,这是一个”成功”案例你要认真学习,这是一个”失败”案例你要好好反省。来吧我们来做社会企业、来吧我们来搞社会创新、看吧我们的方向是市场化、看吧我们的格局是高大上!–这一系列的狂欢,真让人有一种”今夕何夕”的错乱感。
而这些鼓噪的实质,就是将”社会正义”这个极为重要的议题从NGO的话语中抽出,代之以社会福利,将”社会运动”这一重要的实践方式从NGO的行动中抽出,代之以”公益慈善”。并且用”管理主义”、”技术主义”和”效率本位”去消解NGO最可贵的价值–“多元性”。从而建构出一种规训的知识体系,使得NGO更易于管制–而在这个过程中,某些个人也成为了权力的工具,获得了很难说是正义的各种收益。
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上,很少有什么真正的”非暴力不合作”,有的却是”非暴力很合作”、”非暴力想合作”和”非暴力想合作而不得”。因此我们长期遗忘或不自知自己是有反抗能力的。面对这套全景式监狱,最好的反抗,恰恰是”不合作”。不做坏事、不说假话、不在媚俗中寻找力量、不投入到庸俗的人际关系游戏中,这才是中国NGO当下最值得做的事情,我想任何一个对自身和社会的进步有要求的NGO,都不难同意我说的这一切。因此,拒绝慈展会,是这些进步NGO去反抗规训的最有力的首要行动。
如果说今年慈展会有任何值得称许的,就是飘荡在会场中的小白花,它不断在询问身在会场的每一个人:当你的同伴蒙难,你如何能与刽子手把酒言欢?–当然,我们知道,这对于很多人来说,或许本不是一个问题。
(据2014年9月22NGO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