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靈敏自5月7日被鄭州警方非法拘押至今,已經整整三個多月了。作為「鄭州十君子」之一,她的故事早已在民間廣為流傳。
賈良敏原本是鄭州的一名普通老師,2010年,她的家遭遇到了強拆,她在廢墟間抗爭了700多天,後來她辭去了老師的工作,她曾說:她再也無法在講台上面對孩子們純淨的眼神,重複過去的那些主旋律了,因為她不願意向孩子們灌輸她再也不相信的謊言了。
我認識她已經有三四年了,每次想起她,心頭總會滾過一股暖流,就像想起一個總能給予你力量的母親,而此刻,寫作此文,心中又充滿了無力和酸痛。
2012年夏天的一個下午,我在湖南譚嗣同故居遊覽,突然接到賈靈敏的電話,她在電話中抽泣著說:她要跟我告別,她再也忍受不了了,準備在廢墟的窩棚裏自焚,她手中握著點燃自己的打火機。我苦苦相勸,許多網友也去電苦苦相勸,最後她放棄了自焚,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朋友們面前流淚。自此以後,她變得更加堅強,在遭受截訪、毆打和無數次驅趕後,我再沒有見到她流淚。
在遭遇強拆和維權的群體中,提起賈良敏沒有人不佩服的。她後來幾乎不管自家的事,而是奔赴全國去幫助別人維權,哪裏有難,就奔赴哪裏,她常常自費坐火車十多個小時到外省,聲援、圍觀、擔任公民代理、普法,很多時候,她買不到坐票,經常在擁擠的火車上,一站數個小時。去靖江聲援王全章律師,去合肥聲援小安妮上學,去湖南圍觀被強拆戶開庭,去平度聲援陳寶成,近年來的各種重要的維權案例,她幾乎無役不與,她成了中國被強拆戶的一個代表,她曾說過這樣一句話:「它們強拆了我的房子,我卻在中國大地上找到了家」,這是她真實的人生寫照,這話裏飽含了淚水、力量和溫暖。
近年來,她開始進行義務普法活動,經常面對上千個聽眾,以自己的親身經歷進行法律普及,不再給孩子們上課的賈靈敏再此成為老師,成為民眾的法治講師,她從如何打110、如何舉報警察違法等技術細節講起,發揮她的口才和實戰經驗,引起很大反響,南都等媒體都做過報道。她主張在現有的法律空間內維權,注重技巧和實戰,強調理性和韌性。儘管如此,她仍然成為鄭州維穩部門的眼中釘,幾次被抓,被毆打,她的普法現場也曾遭到警察的惡意衝擊。
這幾年來,每次見到她,都會感覺她容顏又憔悴了些,而她的精氣神卻一直昂揚著,她講起自己如何甩開跟蹤她的警察,「遛狗」溜得他們團團轉的故事,總讓人笑得前仰後翻。有時候,朋友們看她太辛苦,不讓她買站票長途跋涉地去維權,偷偷塞給她錢物,她總是拒絕,也許是當了20多年老師的緣故,她一直保持著道德潔癖,如果在她面前不小心說一句粗話,她都會皺眉頭。
有一次,學者于建嶸的女兒對我說:「到我家來的上訪戶不知有多少,都是為自己的事,只有賈老師,拿著的是別人的材料,為別人維權。」這就是賈靈敏,她早已從一個強拆戶成為一個為民眾維權的公民,她是真正把別人的苦難當作自己的苦難,身體力行,不顧危險,全國奔走。
如果說今天中國還有所謂的啟蒙的話,賈靈敏是真正的啟蒙者。她和知識界那些高喊啟蒙論調,賣弄書本,過著優裕的生活而試圖啟蒙民眾的人迥然不同,她把苦難中的抗爭轉化成真知,與民眾一起學習,一起勇敢的成長為公民。
在知識圈呆了些年頭的我,越來越厭倦於理論的蒼白演繹與思辨推理,越來越厭惡學術圈的八股陳腐霉味,當公知們在各種媒體和演講場合大講特講中國如何去的時候,賈靈敏卻真正的和受苦受難的民眾站在一起,抗爭,被打壓,再抗爭,她的身體和心靈不斷承受重壓,然而卻愈挫愈勇。我一直以為,在互聯網已經解構了極權話語壟斷信息和真理的當下,知識分子們扮演精英的舞台也變得支離破碎,當中國精英們還在犬儒夢裏意淫準備分贓的時候,賈靈敏們卻一直走在抗爭的大路上。
今天的中國,只有用抗爭行動進行改變的人越來越多的時候,才會迎來真正的轉型,自由和人權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呼喊幾句普世價值對於習慣了掠奪的權貴集團,早已無法制約他們肆無忌憚的貪婪魔爪。如果說六四是精英們主導的一場社會運動,那麼未來中國的民主轉型,一定是一路抗爭起來的公民們主導的社會運動。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而言,我認為對於改變中國的實際作用來說,一個賈靈敏超過幾個資中筠,儘管此話會被人認為偏執,但我願意堅持這種偏執。
學者謝泳曾在《普及吳祖光》一文中說過:「吳先生令人肅然起敬的一面,正是他那種對正義、對公道的被人漠視敢於挺身而出的知識分子品格……」,這是對於吳祖光勇於為弱勢者維權時說的話。
而今天,我要說:普及賈靈敏。
(载2014年8月8日东网即时。原文网址:http://hk.on.cc/cn/bkn/cnt/commentary/20140808/bkncn-20140808000315334-0808_05411_00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