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祚来:从孙立平教授生气说起

周永康案被公开了,引发了评论潮,同时也出现了某些意想不到的争论,观点不同、视角不同的争论本是正常事,但由于一些互相批评的语言中带有不屑、嘲讽,因而引发意气之争,互相不尊重的语言也会出现,争论到这样的境地,基本上就是双败的结局,如果争论过程中,互相尊重,准确阐明自己观点,并倾听对方观点,这才是文明的争论。有研究会议学的学者说,中国绝大多数人不会开会,同样,中国绝大多数人不会讨论或争论,这是我们文化与教育缺憾所致。

让我们看看清华教授孙立平的“生气”帖,及其生气的缘由:

清华孙立平:一种自以为深刻,实则成事不足败事有馀的思维方式面条煮了,我说他是破坏法治的恶政的制造者。然后你上来指责,他上面还有更大的。假如你跟着说有更大的,他说根本的原因是制度。你说好,制度更根本。他接着说,深层原因是文化。是想解决问题,还是想表明你深刻?

张雪忠:前时,@赵士林老师表示,要坚决彻底无条件支持习李王的反腐和经改;现在,@清华孙立平老师又说,无论当前的反腐有什么背景和动机,都是中国可遇不可求的契机。政治文明的要义在于监督和约束当权者,两位老师如此武断地谈论现实政治,且无条件地为当权者背书,实在有失学者应有的审慎和体面。

张雪忠:以非法治的、黑吃黑的反腐谋求更集中的权力,不可能清理恶政,因为它本身就是恶政。当前的“反腐”是与对社会的全面压制同步进行的,而一旦主政者通过反腐建立更集中的权力,就一定会用磨得更锋利的刀劈向社会。

在我看来,体制内学者中,孙立平与赵士林二位着名教授算最能仗执言的了,而且也冒着很大的政治风险,具体在周永康被中共清算这一大案上,这二位看到了某种转机,这种看法也仅仅是看法或美好愿景。体制内高层撕破脸面,将过去十几年非法的维稳体制最高权力者打为囚徒,突破了刑不上常委之惯例,相比于专制集团内一团和气,总是能使人看到某种契机或转机的出现。即兴表达一下某种感性的快意,并无不当,视其为“且无条件地为当权者背书,实在有失学者应有的审慎和体面”,在我看来,有点帽子太大,完全遮掩了别人的面目。

赵士林与孙立平是支持专制或欢呼新集权、新的非法维稳模式的学者吗?显然不是,张雪忠与孙、赵二位教授在政治理念上,宏观层面上是一致的,出现的分歧,只是视角或路径层面上的问题。体制内反腐败就是黑吃黑吗?新集权必然会用锋利的刀子砍向民间社会吗?当年我们在八九民运初期,将赵紫阳、李鹏、邓小平视为一个腐败的统治集团成员,但后来才发现,打包式地一杆子扫荡一船人,是多么简单的思维。

对统治集团的集权与个人极权保持应有的警惕,永持怀疑态度,是应有之义(纵观赵、孙两位教授过去文章的观点,与此并无相悖)。但这是战略层面,如果从政治技术层面呢,最不应该混淆的,是政治宏观层面与技术层面,当别人分析政治技术层面时,抡上宏观的政治正确话语,那么最终只有高喊政治正确的口号了。

对统治集团出现的分裂,以此为契机,积极促动政治转型、实现宪政法治民主社会,也是积极之举。中国的政治转型如果要和平进行,必然要一步步来,甚至必然要有集权过程(这是统治集团内部的集权与分权,民间社会现在还没有力量去分权),集权是不是会转型进入民主宪政法治,既要靠最高当政者政治良心,也要靠整个社会的合力推动(这将是一个艰难的博弈过程)。善意的期待是一种力量,理性的批评也是一种力量,期待是一种感化力量,批评与抗议则是一种倒逼的力量。台湾的政治转型可以见到,当政者的政治良知与民间倒逼力量,终促使其宪政转型。在我看来,这两种力量缺一不可。

如果将新政治集团对过去政治势力的反腐败定性为黑吃黑,是恶政的轮替,那么,就只有通过各种革命方式予以推翻了,任何一个人不政治反对、不行动反抗,都等于自甘奴。更为严峻的问题是面对黑社会,仅仅政治反对是远远不够的,只有诉诸行动,才有效果,也才是真诚的、有意义的反对。那么,人们又会弱弱地问一声:你采取革命行动了吗?你会回答革命行动需要很多的人,那么,你组织革命行动了吗(但杨佳一个人就完成了革命或起义)?如果对方是黑社会,你还用黑社会的法律来对付黑社会,这玩笑就更大了。

一种极致的理论推导到最后会让把自己逼入绝境,自己的理论无法让自己付诸实践,这样的理论又有什么意义?只是话语上占领道义的至高点,坐在这样的至高点上,容易谄他人于不义,也会置自己于险境。

又有学者转张雪忠的帖子时加上一句:“孙立平缺乏基本的思维诚实。他为之辩护的本身就是权贵,新贵而已。”如果这位学者能多翻几页孙立平的微博内容(能看看他的长篇文章更好),可能就不会如此指责孙教授了,这样的指责不仅对孙立平不公,已明显带有攻击意味了。对于孙立平这样的学者来说,思维诚实如果出现问题,学术人格就破产了,其社会关怀与研究成果就会存在严重问题。一言不和,全面否定,如果是严肃的批评者,不应该如此轻谩地指责观点或视角异已者。

在我看来,一位名叫深夜一只猫的网友说了公道话: @清华孙立平老师是非常值得尊敬的师长,他学问扎实,学术独立,最早提出社会溃败,最早提出底层没有资源抵抗堕落,充满批判性和悲悯,他提出治理恶政为立宪扫清障碍,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虽然任何对当权者的幻想都不可取,但不代表这观点没有价值,更不意味着谩骂,攻击有任何的合理性。

张雪忠与许多学者都曾发出过有价值的声音,为弱者伸张正义,抨击不义的政体,也因此为体制所不容,付出很多,令人尊敬,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认同其所有的观念与做派,讨论问题应该在现实语境中,在同一层面上讨论,超出现实语境与相应层面的讨论,不仅无法形成有效的讨论,还会引发不必要的误解与敌意。而民主宪政的本质,是对人性人格的普遍尊重,只认为自己观点正确、泛指责或攻击观点异已者(甚至指涉人格),这与民主宪政精神是相悖反的。

我在看时政评论文章时,居然还能看到这样有趣的现象:行文论述自己观点之后,不是要总结出自己的观点,或批评无良社会现象,而是落笔在批评与自己观点不同的学人身上,甚至会视其为知识结构缺陷或不思进取,如果反问一下,谁的知识结构是全面的?除非他是全能神。观点得不得到认同或赞美,是读者的事情,我们只需要准确表述自己观点即可,从知识结构或先进落后性去论断观点异已者,是一种过线过当。

极权政制喜欢制造敌人,而极端的思想与批评,也会四面树敌。

(据2014年8月1日东网即时。原文见http://cn.on.cc/cn/bkn/cnt/commentary/20140802/bkncn-20140802000313271-0802_05411_001_cn.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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