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在哪里?是用来做什么的?我坐在密闭的房间里全然没有概念,但听觉和记忆力都在那个时间段出奇的好:我每天都能不定时听到飞机起飞降落的轰鸣声,每天晚上耳边也会响起军训拉练喊口号的声音;房间的门在我身后,审讯人员开门走到我对面的椅子处大概有5、6步,我从房门附近的椅子处走到右侧的卫生间大概要8步左右,走到床板处也不超过10步,而床边的窗户我一直无法靠近,窗户也被厚厚的窗帘遮挡,我不止一次的体会着人对于阳光和新鲜空气的渴望。通过对女机器人们2个小时换一次班、机动人员每半个小时进来送一纸杯的水,这些规律的掌握,我学会了如何推算此时的时间,而推算时间只是为了在一整天的固定姿势端坐时鼓励自己再撑多久就可以暂时休息一下。
我体会着颇为压抑的步行活动——被女机器人在身后压着我的脚步走路,三个女机器人看守时,我在短暂的活动时间里,两个机器人一前一后把夹在中间,大概隔开10小步的距离,我必须缓慢的小步走路,身后还“贴”着一个机器人,亦步亦趋的跟着,经常会因为跟得太紧踩到我的拖鞋。
我本身患有中度抑郁症和焦虑症,至少在指定监视居住的大概前5天,我的抑郁症服药是被迫中断的,我随之出现心慌、焦虑、失眠、头痛等较为痛苦的身心反应。之后,国保去我之前所就诊的协和医院调取了我的全部看诊记录,由我父母定期去医院开药,我得以继续服用抑郁症药物。每天早上,会有两个穿着白大褂自称为“医生”的人来查房,询问我的身体状况。我从前一直将“医生”与“白衣天使”划等号,但在“地狱”一样的环境里,真的还有“天使”吗?
他们每日的状况询问都是如此机械和冰冷:
“医生,我一直失眠、心慌、头痛”“那没办法,里面的环境就是这个样子,不可能改变,你如果实在睡不着觉,我们可以给你药”;
“医生,我连续三四天都在便秘”“我们可以给你药,把治疗便秘的药物增加到4粒吧”“可我吃了药肚子就会绞痛,实在太痛苦”“那没办法,要不你就三天使用一次开塞露吧”……
指定监视居住大概两个月的时候,里面的环境让我的抑郁症和焦虑症在不断加重,审讯人员告诉我,他们专门为我的抑郁症请了“心理医生”为我看诊、重新制定抑郁症药量。某天下午,“心理医生”在另一位“医生”的陪同下进入房间,他要求站在我身边的女机器人暂时离开房间,表示这样做可以为我创造轻松一些的看诊环境。在女机器人离开的1个小时中,“心理医生”询问我的情绪状况、仔细观察房间内的环境设施、了解我之前的看诊经历和得病前的具体经历。长时间机械化的管教系统让我在遇到一些“人性化”时惊喜万分,也愿意与“心理医生”进行交流,甚至错觉般的认为自己正在协和医院的治疗室里。1个小时很快过去了,“心理医生”提议将其中的情绪稳定剂变成每日两次的定量服用,不再像之前急需时才会服用(因为情绪稳定类药物长期服用容易造成记忆力损害和成瘾)。
之后的两个月,除了药物治疗,我学会了用饭后呕吐的方法排泄内心的恐惧与痛苦。每天的早饭和晚饭后,我都会举手申请去厕所呕吐,无助的蹲在马桶旁边,感受着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通过这样虐待式的自我折磨释放自己无处发泄的愤怒和压力。同时耳边响起看守人员向对讲机里的人汇报“她把刚吃的药也吐了,再送一次过来”、“叫医生给她吃止吐的药”,几分钟后,“医生”便会大步走进房间给我服用止吐的药物。
我频繁的饭后呕吐很困扰监视居住场所的管教,有次我吐完呆坐在椅子上,管教怒气冲冲的走进房间,训斥道:“是不是我们对你太好了,有时候中午还给你吃水果,还让你有一些自由活动的时间,给你把看守人员减少为2个。结果你是怎么表现的?你不停的给我们找麻烦!如果你继续这样的话,咱们就恢复以前的配置好了,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一整天的感觉好吗?3个看守围着你好吗?”我在那一刻脆弱无助极了,竟有些反省自己这种自我折磨的发泄方式是否给其他人带去了麻烦,低着头认错。管教继续道:“如果你觉得在这种地方想寻死,那只能是生不如死。”
我不仅是放弃了对应有权利的诉求,甚至认同他们“将权利作为福利或奖赏施舍给我”的价值体系,我想在这里稍微舒服一些的活下去,就必须配合必须服从。我有时会因为餐食里多了块儿肉、多了些身体活动的时间、多了次洗澡的机会而觉得生理上有所满足,又会惧怕听到管教或审讯人员说“你最近表现不错,没事允许你多活动活动”、“你态度好一些可以给你争取吃肉”、“你配合一些可以给你争取洗澡”……这种扭曲的体系碾压撕裂了我的人生原则、剥夺了我“生而为人”的尊严。
与此同时,头痛、心慌、便秘、胃病、尿路感染等问题相继出现,在身心极度不好时,最多一天会吃“对应症状”的药物达到十几片之多。预审有次开玩笑似地说:“这是你自己有问题要吃药的,不是我们强迫你的啊”。
我在取保之后向海淀区公安局申请了信息公开,要求公开我指定监视居住期间为我看诊、查房、开药的医生资质、隶属单位、用药记录等信息。取保监管的一次约谈中,主审过我的李警官说:“我们本来是有上百种理由不给你吃药的,我们担着这么大的风险给你争取来让你继续治疗抑郁症吃药的权利,结果吃坏了也赖我们,你说你有没有良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