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瑞典书商桂民海被中国特工从泰国绑架至中国。他现因 “向境外非法提供情报 “罪名在监狱服刑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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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0月6日,桂民海离开香港时,以为自己只是去泰国的度假公寓短暂写作,他已经安排好香港公寓的翻修,因为公寓的墙壁被他不停抽烟弄得污迹斑斑。桂民海并非香港的永久居民,因此到泰国的旅行也是为了跑签证。在曼谷停留四晚后,他来到在泰国的第二个家——芭提雅的银滩公寓(Silver Beach Condo),位于17楼的公寓坐拥泰国湾的宜人美景。几天后,他告诉同事——英国公民李波(之后将在香港被绑架),他将于10月25日之前回到香港,因为那时候他有访客到港。
但桂民海再也没有回到香港。
那么,在桂民海从他的泰国家里消失到重新出现在中国期间两周发生了什么?
在传言、未经证实的信息和各路人士的猜想中,其实有相当多的东西从来没有好好地厘清过。即便是桂民海自己的诗歌,也能帮助我们接近事件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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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芭堤雅待了差不多整整一个星期后,10月17日,桂民海上午买完菜后开车返回公寓。在返回公寓前不久,一个中国男子来到他的公寓楼,这栋楼和大多数公寓一样,配备门卫。他在手机上用中文交谈,然后用蹩脚的泰语与警卫交谈。随后,这个人就在这里等桂民海返家。
当桂民海返回公寓时,已经是一点半了。他在入口处停下车,与这个神秘男子交谈。这个人出现的时机似乎很奇怪,但我们了解到桂民海在使用中国的社交媒体应用微信,这个应用可以随时轻松追踪人们的行踪,因此中国特工无论如何都会知道他的具体行踪。
桂民海返回公寓时,已经是一点半了。他在入口处停下车,与这个神秘男子交谈。这个人出现的时机似乎很奇怪,但我们了解到桂民海在使用中国的社交媒体应用微信,这个应用可以随时轻松追踪人们的行踪,因此中国特工无论如何都会知道他的具体行踪。
桂民海请求警卫帮忙照看他刚购买的东西,表明他很快会返回。据现场的监控摄像头拍到的画面显示,这名身穿条纹上衣的身份不明男子上了桂民海的车,随即他们开车离去。
直到整整三个月后,我们才再次见到桂民海,当时他出现在中国于1月17日播出的电视逼供中。这段录像被流传到世界各地,包括瑞典,瑞典官员因无力保护甚至无力为自己的公民发声而受到应得的羞辱。逼供画面播出后次日,瑞典警方表示,泰国移民局声称没有桂民海离开泰国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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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回三个月前。桂民海的车刚刚驶出不久,他打电话给公寓的经理Mai,问是否可以把他留在警卫那里的杂货放进他的冰箱里。他还请求她把所有的窗户和门都锁上。这时情况变了,现在看起来,桂民海认为他可能需要一些时候才能回家了。
事发两个多星期后,在一个周二的下午,有四个人突然出现在桂民海的公寓里。我们知道其中至少有三个人会说中文,但穿条纹衫的人不在其中。这四个人在大门外时,看起来像头头的人打了一个电话。不久之后,他们即被允许进入。他们要么提供了一张纸条,说是桂民海同意进入公寓,要么是桂民海给Mai打了电话让他们进入,各种说法不一。
他们用 “何伟 “这个名字的简体字签到。说明他们可能来自中国大陆。当公寓经理问桂民海在哪里时,他们说他在柬埔寨周边赌博,短期内不会回来。这些回答其中有两点几乎完全可以肯定是真的,那就是他确实在柬埔寨,而且短期内不会回来。
监控视频显示,这四名男子在他的公寓里呆了26分钟,但被拒绝带走桂民海的大号台式苹果电脑。当他们离开时,监控面画显示他们两手空空,但此后没有人能够找到桂民海的旅行证件,所以有可能是他们在那次拿走了。
在这个公寓里,堆在碗里的水果任其腐烂,他在香港的同事寄来的一个大包裹还没有开封,里面有他们最新出版的新书,但他从未有机会读到。
他们在公寓外面打了车,当天晚些时候打电话给Mai说忘了关空调。他们使用的手机被留在了出租车上,不明确是故意所为还是不小心,那是一张本地的SIM卡。第二天,也就是11月4日,异见人士创办的新闻网站 “博讯 “刊登了一篇关于桂民海失踪的小报道。这则新闻引起了海外的中国异议人士的注意,但几乎没有其他人注意到。
在人们开始打电话或四处寻找桂民海之后,Mai试图联系此前进入桂民海公寓的人。她打通了之前打电话说忘记关空调的男人号码。一位芭堤雅当地的出租车司机,当时正在泰柬边境地区的波贝(Poipet)接机,接起电话说,他把几位男子从芭堤雅载到边境小镇,那是一个以卖淫和赌博闻名的地区。后来,这个电话就再也打不通了。但随着桂民海失踪的关注越来越多,Mai后来接到了桂民海的电话,他称自己很好,但当Mai问他更多的问题时,就挂断了电话。几位神秘男子以及桂民海打到公寓管理处的电话,都是注册到埃及、波兰、克罗地亚、多哥和刚果等地的电话号码。到了12月,尝试拨打这些号码,全部显示已经无服务。
现在人们真的担心桂民海出事了。很快,桂民海的朋友,另一位现居美国和台湾的中国流亡人士贝岭,请他在曼谷的两个朋友去桂民海家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与公寓经理见面并请她帮忙寻找桂民海,包括调取公寓各处的监控录像。12月8日,英国《卫报》以更大篇幅报道了这一事件,并公布了桂民海公寓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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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一些人担心桂民海与两名(受联合国难民署保护的)异见人士(姜野飞和董广平)以及一位法轮功学员,一起被安排乘坐包机于11月13日离开了曼谷。后来,随着姜野飞和法轮功学员获释,他们证实了桂民海并不在飞机上。然而,这个传闻持续流传了很长时间。
比上述更有可能的是,桂民海或许是在11月9日从柬埔寨首都金边起飞的航班上被非法强行带回中国的。当天,中国警方包了4架飞机,将在印尼和柬埔寨行动中被围捕的254人带回中国。时间和地点的巧合都很惊人,让很多人都认为桂民海就在其中一架飞机上。
波贝,这个地狱般的柬埔寨边境小镇,不仅以赌博(在泰国属于非法)闻名于世,也是一个什么都能用钱搞定的地方。这是一个偷渡的完美地点,可以通过贿赂守卫,或者通过偷偷穿过某座横跨小河以标志边界的小竹桥来偷渡桂民海离开泰国。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没有任何官方记录显示桂民海已经离开泰国。另一种可能性是泰国当局在撒谎,他们抹去了出境记录,但这种可能性似乎要小得多。
从桂民海芭堤雅的家到波贝,只需要三四个小时的车程。经331号高速公路,然后转到351号公路,一直到边境。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这样离开泰国的。在进入桂民海的公寓,试图拿走他的电脑后,那四个人就是走的这条路。他们对公寓经理说桂民海在柬埔寨确是事实,只是他并不是去赌博。
我们可以比较确定的是,11月13日,他已经到了中国。那天,他用Skype给女儿打了电话。但是,他们没有像平时那样用瑞典语说话,而是全程用英语对话。这样一来,公安警察,或者更有可能是国安,几乎肯定在监听,可以确保他们能听懂对话,并且确保桂民海按照设定的脚本进行这个通话。
那么,他是如何在没有被发现或没有任何官方记录的情况下回到中国的呢?桂民海给我们提供了一些线索,告诉我们这是怎么发生的。而这也是许多中国异议人士逃离中国的方式——穿越横跨中国、老挝和缅甸的金三角地区。
桂民海可能是被押在车上,驶过柬埔寨北部,七个小时的车程抵达老挝边境四千岛(Si Phan Don)。从那儿他被迫登上一条小船,沿着漫长而曲折的湄公河向北航行。
后来,他与女儿分享了一首诗,在诗中他暗示了这段旅程,也在他们通过的几次电话中做出了同样的暗示。这首名为《湄公河之夜》的诗中,他写到自己被湄公河缠住,在深夜里,随着一条黑色的小船逆流而上。
或许因为意识到离中国越来越近的时候,他曾试图逃跑,他写道,“接受随之而来的拳脚、绳索和黑头套”。
桂民海以前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旅程。在诗中,他猜测何时会途经缅甸和老挝北部的琅勃拉邦,这两个地方他都曾经到访过。诗中没有描述接下来的旅程,很可能他们换成了汽车,因为在三国交界的金三角地区,湄公河在最后一段靠近中国的区域几乎无法航行。
他到底是如何完成这段旅程回到中国的,我们很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知道,原因很简单,桂民海的绑架、强迫失踪和酷刑都是 “国家机密”。也正是这些“国家机密”让他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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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请求泰国警方展开调查,但没有任何记录表明他们采取了任何行动。英国《卫报》记者奥利弗·霍姆斯(Oliver Holmes)前往桂民海的公寓时——在他失踪后将近一个半月时间,瑞典和泰国警方均未到访过,甚至从未致电公寓管理处。11月20日,瑞典警方表示将派出调查人员,但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事实上,泰国警方关于桂民海没有出境(合法)的确认,是在其电视认罪后的第二天才公布。这也是大多数人第一次知道他的遭遇。至此,在他失踪三个月后,瑞典警方仍然没有去公寓调查。也没有打电话。他们也没有打电话给到访过公寓的《卫报》记者,或者其他去过公寓并提供了相关信息的人。
直到桂民海在电视上被进行了全球范围内的游街示众,在瑞典外交部的羞耻感驱使下,10天后瑞典警察终于赶到,这时已是隔年的1月27日——即他被绑架102天后。这时一台iPad消失,很可能是被瑞典警方拿走。但他的电脑,12月还在公寓里,现在已经不见了。谁拿走没有人知道,但管理处声称,几个月来有许多人到访过这间公寓。桂民海离开时的那辆价值不菲的汽车的去向,至今也是一个谜。
2018年1月20日桂民海以戏剧性的方式再次被捕之前,如《卫报》报道,他在软禁下生活了一段时间,虽然自由度有限,但成功与附近的瑞典驻上海领事馆的官员会面。在其中一次会面中,他尽可能详细地分享了关于他所遭遇的情况。尽管如此,瑞典外交部还是选择不公开这些爆炸性的信息,这又是一次失败静默外交的证明,五年来似乎没有取得什么成果。瑞典外交部几乎未向桂民海的亲友透露任何关于桂民海被抓捕、绑架、失踪以及让人生疑的重新出现在中国看守所的现实情况。
在此感谢安吉拉·桂,贝岭,马格努斯·菲斯克乔(Magnus Fiskesjo),奥利弗·霍姆斯(Oliver Holmes)以及盛雪提供的信息,帮助拼凑出尽可能详细的有关桂民海在泰国最后几天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