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历史上,权力与大众始终是分离的。即使是现代民主理想中对权力的制约,其出发点也是把权力当成一种与公众分离的对象,只能想办法加以“监督”、“选举”、“罢免”——这些办法的前提都是把权力当作“另一体”。而且在人类观念中,这种分离似乎已经是天经地义,以至完全不去想能不能改变的问题。
其实以怀疑的眼光审视这种分离,会发现它并非那样天经地义,甚至还是一种严重的扭曲。如果没有这种分离,许多现在认为无解的社会问题也就随之迎刃而解。这种分离能否被消除以及如何才能被消除,就应该是值得我们认真想一想的。
那么首先应该明确权力到底是什么?
从古至今,权力是无数人追逐的目标。它不是具体的物质,却实实在在地存在。世上人无一不时时感受它。谁拥有了它,立刻就能让别人服从。它到底是什么呢,能让它的追逐者相互残杀,让它的拥有者创造历史,让亿万人老老实实地服从?
“文化大革命”有个“夺权”时期,人们去夺“当权派”的办公室,夺印章,夺保险柜的钥匙,彼此打得头破血流,可最终把那些东西抢到手的人却发现,一旦到了他们手里,那些东西的权力属性就不翼而飞了。
有人认为职位是权力。不是吗?多少人从职位上一退下,往日的荣耀就烟消云散,原来俯首听命的人们就立刻转向登上职位的新人。然而邓小平把所有职位辞得干干净净,却仍然是中国第一号最有权力的人物?另一个离开职位的戈尔巴乔夫却转眼无声无息,遭人遗忘,又是为什么?
按照常识,一般把权力定义为“迫使他人服从的制度化能力”,但这种定义只是总结了一种现象。“迫使他人服从的能力”与“权力”更类似同义语。我们要知道的是为什么能迫使他人服从,那到底是一种什么能力?
有人说那种能力来源于强力,强力的威慑是权力的保证和基础。如果说权力有强制性,那是不错的,但却不能说有强制性就是权力。一个持枪罪犯迫使受害者服从,只能说实施了强力,不能说实施了权力。权力的强制性包含强力,但不仅仅是强力,使他人服从也不仅仅靠强制或威慑。仔细观察,更多的毋宁说是一种“天经地义”式的运转。人们对权力的服从经常是无条件的,根本用不着强制,即使有时使用强制,大多也是“天经地义”的强制而非强力的强制。由此看,这种“天经地义”倒可能比强力更接近权力的本质。
那么就需要探讨一下,这种“天经地义”究竟是什么,来源于哪里。
系统与沟通
不言而喻,只要有组织,就存在权力。强盗与受害者没有组织关系,因而也没有权力关系。一个完整的组织可称作一个系统。只有在同一系统内,权力才是有效的。如果你是动物园的狮子饲养员,猛兽组组长对你有权力,因为你们属于同一系统。而海军司令比你的组长官大一百倍,但你不是海军士兵,你就可以不“尿”他,训斥他纵容孙子往狮笼里扔死蛤蟆。不过你们又属于共同的根系统,海军司令要是通过市长指示动物园解雇你,你也只有乖乖回家。
由此可见,只要一个人属于一个组织系统,并且认可那个系统的规则与运转,那个系统对他便具有了权力,从而使他的个人意志或心甘情愿或无可奈何地服从。
原来,“天经地义”来源于系统内成员的认可。
这种认可首先是因为人的生存与发展必须依赖被称为“社会”的系统。权力保证人的生存,这是权力的第一要义,权力管束人甚至压迫人,这是权力的第二层次。尽管有时前者被后者完全淹没,但如果权力只有后层意义的话,谁又能阻碍人们愤然退出系统,分别躲到深山老林或荒漠孤岛去生存呢?那么系统就不会存在,权力也就无影无踪。人们认可忍受它的压迫,就说明它有大于压迫的好处。正是对那好处的需要,使权力具有“天经地义”的性质,而非象有些观点认为的那样,全都出自强力直接或间接的迫使。而如果那个好处从来就不存在或已经小于压迫带来的坏处甚至没有了,那权力也就不应该存在了。从这个意义上讲,比起外来的强制,内在的“认可”可以说更接近权力的本质。
另外根据系统论,系统的基本特征在于其各个组成部分有相互沟通的关系,由沟通而彼此发生影响,形成整体的功能或效果。人类的社会系统虽然有大量的物资交换、能量转移(其实也是沟通),但社会首先是一种关系,这种并非物理实体的关系便是在社会中每个成员所产生的信息、相互之间的信息交流、反馈以及处理中形成的。如果没有先决性的信息沟通,社会性的物资沟通和能量沟通都是无法进行的,社会也不能存在,所以社会系统的首要职能便是沟通信息。
既然权力产生于社会系统,而社会系统的首要职能是沟通信息,那么权力与沟通肯定也脱不了干系。
人与人之间进行直接沟通,按照常识推论也必定存在一个极限,沟通的人数只要超过那个限度,沟通就不能充分进行,就会发生阻碍和混乱。因此,当社会规模不断扩大时,必须借助于作为沟通枢纽的节点与外部进行沟通,这样可以大大压缩个体的沟通对象数量同时又保持与外界沟通的渠道;但问题恰恰容易出在这个沟通枢纽节点上。
权力的异化——沟通结构之不容沟通
如同阳光、空气、水对生物的人一样,沟通对于社会的人是须臾不可离的,因而,社会沟通当如阳光、空气和水,是天然所有,归人类共享的。在这种意义上,沟通的结构——权力,应该听命于全体社会成员。但作为社会沟通的结构,它自身却不容许社会对其进行沟通。沟通结构不容沟通,是权力最大的异化所在,也即权力私有。这是由人的“私”的基本性质决定的。一旦权力有了自主的封闭空间,而社会失去了对权力进行全面、随时、直接沟通的可能,权力就成为被当权者所占的私人领地,权力当然也就变成统治者把持的自上而下的统治工具。
从以上分析,我们可以得到一个结论,权力更真实的本质来源于系统成员的“认可”;因为存在于社会系统的个人为了生存得更好,需要不停地与社会进行沟通,而个人沟通的极限又导致社会系统必须具备一个由分层节点即沟通枢纽组成的网络,而社会性质的权力另外一个本质便存在于这个沟通枢纽网络之中,由于沟通枢纽被人为的隔断和不透明(最典型的是自上而下的钦点和任命),导致沟通的通路被少数人垄断,再配之以强力手段,权力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因此,要从根本上改变权力,还其本来面目,就必须改变社会沟通枢纽的形成机制,那这方面是否可行呢?
我们再来看看国外对权力现象的研究。美国有个研究非暴力的著名专家叫金夏普,对权力进行了透彻的分析,他弄通了我们究竟是怎样将权力交给了当官的。他说,掌权者要维持他们的权力一般要靠六个要素。这六个要素都是依靠民众输送的,要有权力就得有这六条,但是,如果民众不再输送这些养料给掌权者,他们马上就什么也不是了。
下面具体看看这六个要素:
1. 权威性。这是说民众同不同意掌权者的领导,又在多大程度上同意。比方说,村里一百个人里面有八十个人不支持村长和村委会,那这个村长和村委会自然就没有什么权威了。
2. 人力资源。这是指民众当中愿意向掌权者表示服从、提供合作或特殊技能帮助的人有多少,有多大比例,还有就是他们的组织程度和组织形式怎样。再拿这个村打比方,八成的人不支持村长、村委会,这些人在村委会之外自己组织起来,可以说这样的村长、村委会能够调动的人力资源就很少。
3. 技能和知识。这里进一步说的是上面那些和掌权者合作的人有什么能力、技术、知识和专长。如果那八成不支持村长、村委会的人里面有很多是干活勤快、懂技术的,比如说是老师、电工、司机等等,那么村长、村委会能够调控的技能和知识就不多了。仅仅是电工停电他们就会急得团团转。
4. 心理因素和思想因素。说白了,就是人民对权力心里是个什么想法——例如在服从与屈服方面的习惯和态度,以及有没有共同的信仰、意识形态或使命感等。那两成服从村长、村委会的人可能这么想:他们是当官的,能反吗?但另外八成的人不这么想,他们认为我们首先要自己改变自己的状况,不为百姓着想的官就得换。俗话说,心想事成。八成的人破除了屈从权力的习惯心态,这村长、村委会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5. 物质资源。这包括财富、天然资源、财政金融资源、经济体系、通讯工具和交通运输等。一个掌权者控制的物资资源越多,它的权力就越大,这是没错。但是他要使用这些资源还得要人来干活,要不这些资源还是车轮子没轴——转不开。你想,村长就算管着村里的公路,但司机不给他开车了,他不就转不开了。
6. 强制力量。就是说大家抗争的时候,掌权者用来对付大家所采取的压制和惩罚的方式与程度。一个得不到支持的权力常常用各种手段对我们进行制裁以加强控制。村长可以调动民兵、叫来警察,国家甚至可能动用军队。但如果权力只能通过强制力量才能维持下去的话,这样的权力离垮台的日子就不远了。
可以说,前面五条明显都要直接靠民众输送养料,第6条本质上也是老百姓输送的,因为组成强制力量的武器等物质要素也要靠人力资源去操作才能形成强制力量;这样一分析,我们就看得很清楚:统治者的权力,不是空中楼阁,而是靠着被统治者的服从与合作支撑的。因此说,掌权者的权力说到底是谁给的呢?不是天,不是神,更不是这些掌权者天生就有,事实上和本质上就是普通老百姓给的。老百姓既然交给他们权力,自然也就应该可以收回,再交给那些真正为大家办事的人。这个收回不需要暴力,不需要革命,只需不再服从和与之合作即可达到目的,而由于社会系统正常运行的需要再次让渡时,通过自下而上的属于经验范围的小范围逐层递选就可放心地交出去,而这个属于经验范围的小范围逐层递选一旦建立,随时回收和让渡权力就更容易,也更高效,比之传统的自上而下的权力系统不仅效率更高,而且权力私有的弊端将荡然无存,可以说这种彻底扭转社会沟通枢纽形成机制也即权力形成和传递的方法,正是大家需要的。
经过以上对权力本质的分析,面对目前诸多社区(社会)难题感觉无解的人们思路应该清晰起来,那就是通过基于逐层递选的非暴力不合作行动收回本属于全体民众的公共权力,只有真正的公共权力的行使才是解决社区(社会)难题的钥匙,除此而外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均非治本之策。基于逐级递选建立起的社区(社会)权力体系不仅可以根本性的解决现有问题,甚至还将给全体业主带来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更大的公共利益,比如弥漫社会的无可躲避的公共食品安全问题,敲骨吸髓般的公共医疗问题等等,这么大的一个公共社区,是有资格也有力量享有更大的公共权益的。本人近期将基于逐层递选原理推出相关具体解决方案,敬请期待。
注:以上主要摘自民间学者王先生力雄之《溶解权力》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