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翘楚:和他失联,令我学会的事

距离2019年12月26日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我梳理了一下一个多月以来零散的图文记录,将感悟、焦虑、担忧……分享出来,也想继续呼吁更多的人关注仍然被秘密关押的丁家喜、戴震亚、李英俊和张忠顺。

12月27日,我在网络上看到了丁家喜律师和另外三位公民突然被抓捕的消息,说涉及什么“12.13专案”,当天,我也跟许志永失去了联系。接下来的几天,我拿着手机不停刷着twitter和facebook了解事情的原委,也仅能从许志永还在更新的twitter状态获知他没有被抓捕。那几天时间里,我整夜失眠,边看手机边哭,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可以向谁倾诉。

12月31日上午,国保开始了抄家和传唤,传唤过程我已经详细描述过了,除了那些流程上的细节之外,我还能记得,在同一监室里,有个因为醉酒误打了警察的女孩,她后来因为“袭警”在传唤结束后被送去了拘留所;有个因为讨薪与雇主发生冲突被抓进来的钟点工大姐,她主动坐在监室有点透风的一处,把相对较暖和的地方留给我们。她们是与我一同跨年的不知姓名的朋友。与此同时,我也亲身体会到了法律与真实的缝隙有多大,“寻衅滋事”原来可以是因为“连坐”;被关进办案中心原来可以被署名“无名氏”;甚至有国保在讯问的时候还提到我当天上午在他们抄家时要搜查证的事情,讽刺道:“你一个学经济管理的,哪懂这些,一听就是许志永教你的吧,别说我们有这些手续,就是没有,想找你问话,你能怎么办?”

1月1日,在结束24小时的传唤回到家,看到了我妈妈留的字条,让我尽快跟她报平安。我心里很难过,从我开始关注劳工议题以来,我的父母就一直生活在担心中,他们是闭口不谈“政治”的人,但尽力尊重和理解着我的每一次选择,他们的爱和包容,让我有勇气去爱更多苦难中的人。

从1月1日开始,我便开始了每日出行被监视跟踪的生活。不想牵连到周边的朋友,我有意减少自己的外出社交,却又担心被慢慢推向“社会边缘”;不想被影响了自己日常的生活,却又必须面对我将长时间这样生活。开始的几天,我在手机上记录着自己绝望无助的心情:“今天跟踪我的国保是个彪形大汉,长得好凶”、“他们凭什么可以明目张胆的盯着我,丝毫不感到心虚”、“我不能允许自己习惯这样的生活,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国家、正常的公民应该遭遇的事情”……

1月9日,我终于鼓起勇气公开了自己被传唤的具体经过和事由,我需要把自己置于阳光之下,用真相去对抗打压和骚扰。在那天之后,我学会了给跟踪我的车辆拍照、学会了如何分辨地铁上有没有专人跟踪我、学会了如何甩开跟踪我的国保,更重要的是,学会了用幽默的行为艺术缓解自己的恐惧。

很多人说我勇敢,但我自己知道,我其实是,两腿打着颤却不想往后退,边抹着眼泪还边想着怎么再往前走一步。同时也在反思,自己曾经停留在说说而已的“平等、自由、民主”,是不是想的太容易了些?这些美好理念的背后,有多少人为此负重前行,有多少家庭因此长期处于分离的痛苦中。

过年前,我去照相馆拍了照片,之前传唤的时候,我坐在铁椅子上耷拉着脸,讯问我的国保说:“你平时出门也这个打扮吗?你平时化妆吗?以后多打扮自己,多跟闺蜜喝喝下午茶……”我当时想着出来之后一定要去拍些漂亮的照片,抗争的时候,也可以是容光焕发的,气死他们!

1月23日,我开始参与一些关于武汉疫情的民间志愿者工作。虽然情绪一直很差,抑郁症的情况也一直起伏变化,对于许志永目前状况的担忧焦虑、对于丁律师他们秘密关押处境的挂念,我仍然不想让自己置身于公共事件之外,我仍想让自己保有做事情的能力和心态,这也是一种微小的抗争。

2020年初始,我希望自己牢牢抓住这些记忆和感受,这是一种与所爱的人“命运共同体”的感受,我们在各自的境遇里各自努力,前路不明、代价沉重,但,自由仍要一起争。

李翘楚

2020年2月4日

本文发布在 12.26公民案, 公民纪事, 许志永. 收藏 永久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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