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国家教材委员会这个月初发布通知,要求全国高校对“宪法学教材”展开“全面摸底”,包括主编姓名、出版年期、使用学科及学生人数,统计后上交教育部,以“进一步加强宪法学教材建设”。有法律学者透露,事件起因是中国政法大学法学教授柯华庆举报了北大法学教授张千帆等多位知名宪法学者编写的教材是“鼓吹西方制度、嘲讽社会主义”,引起当局注意,展开全面清查。中国高校监控和教材整肃究竟到了什么地步?中共领导人习近平不断强调“尊重宪法”,为何又锁定宪法学者与教材?在党大于法的环境下,中国宪法还有什么权威?
嘉宾: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访问学者滕彪;旅美中国经济学者夏业良
滕彪:文革式举报没有绝迹,中共对涉及意识形态的教材早有提防
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访问学者,原中国政法大学教师滕彪表示,首先,柯华庆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的表述并没有直接否认这种可能性。另外,我曾与柯华庆同在一个学院和教研室,所以认识很多被他举报的教授以及其他同事,通过这些人,基本可以判断这就是柯华庆举报的。这件事在国内法学界以及自由派知识分子圈内引起非常大的反响。第一,举报这种在文革时期特别盛行的做法一直都没有在中国绝迹。中国政法大学法理研究所所长举报比自己更有名更有成就的教授,并批评相关宪法教材表扬西方的民主制度,贬低中国的社会主义制度。这很容易让人想起文革时期对反动言论的举报。再有,这件事也不是偶然发生的。因为中共对宪法教材和其他一系列涉及意识形态的教材早就加以注意了,比如前几年有所谓的“七不讲”,而其中很多内容就是宪法教材中经常会提到的司法独立和公民社会等概念。这象征着中共对意识形态的控制,它想回到之前更强调社会主义和一党制的旧意识形态中。这件事会在学术界和知识界继续发酵,但由于中共对言论和意识形态的控制自习近平上台后明显加强,这事也很难有什么翻转。
滕彪:国家公民是该尊重宪法,但自相矛盾的宪法让人难以尊重
滕彪表示自己与柯华庆还是同事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他这些荒唐的观点,他是在习近平上台之后才逐渐开始附和中共意识形态宣传的话语,并提出“党导立宪制”。之前法学界的刘大生曾提出过“党主立宪制”,但柯华庆自己说“党导立宪制”和“党主立宪制”不同,党主立宪制是党有主权,所以不是宪政;而他的党导立宪制是人民拥有主权,所以是宪政。但这种说法是很无聊和荒唐可笑的,因为他强调了党的领导地位,而且只能有共产党,不能有其他党和中共竞争,然后又让党来立宪并服从宪法。他推行“中共党内民主”这一套,也就是让党内先民主起来,然后让人民用选举的方式来承认党内的民主。其实不学法律的人也能看出这里头的荒唐。如果承认共产党的一党领导,那当然就没有宪政和民主。在中国的法学界、政治学界和哲学界,这种互相矛盾的东西被捏在一起是常见的现象。其实,中国的《宪法》中恰好就是这种矛盾的表述,这也正是柯华庆的理论基础。《宪法》中规定了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地位,然后也规定了一切权利属于人民。所以尊重《宪法》到底是尊重一党领导还是尊重人民主权和其他一些基本自由和权利?理论上讲,一个国家的公民是该尊重宪法,这是一个国家的最高法律。但在中国这样的特殊制度下和这样特殊的宪法文本之下,难以让人尊重。
滕彪:张千帆推动中国进步,柯华庆阻碍中国法治进程
滕彪表示,张千帆和柯华庆正好是中国学术界的两个极端。张千帆具有社会正义感和学术责任感,不但学术上非常有建树,在公共领域中也大胆发言。张千帆和贺卫方是中国法学界中最敢批评中共现有体制和现有社会问题的人。而柯华庆代表的是“文革式”的学者,一方面不学无术,另一方面还举报其他教授,附和中共的意识形态话语,炮制出“党导立宪制”这样的东西来。但其实阻碍中国法治进程的恰恰是柯华庆这样的学者,真正推动中国进步,推动中国人权和自由,并走向现代政治文明的是张千帆这样的教授。
夏业良:信仰和探求真理是两回事,柯华庆是郭沫若式的伪学者
旅美中国经济学者夏业良表示,首先,张千帆是宪法学方面的专业教授,是中国宪法学会的副会长,长期研究宪法。宪法学不仅仅是研究本国宪法,也包括与世界各国宪法的比较研究,所以改革开放时期,中国官方也曾表示要引入和接受全人类的知识财富,全方位引进和吸收西方的思想和学说。虽然现在正向文革时代倒退,在意识形态方面对西方的思想和学说进行全面封杀,但没办法回避各国宪法的比较研究。作为学者,如果连这样的研究空间和自由都没有,那还谈何研究?柯教授非常荒唐可笑,他居然认为中国的宪法学者就该信仰本国宪法。但信仰和探求真理完全是两回事,若被规定信仰之后就不能再有独立的见解了,那还叫什么学者?当年的郭沫若曾被称为伪学者,主要是因为他扭转了研究的方式和思维,完全被一党的意识形态左右。柯华庆在今天这个时代还做五六十年前做的事,非常可耻。而且,若举报本校本教研室的同事,那至少表面上还比较合乎常理,但他任意举报其他大学的教授,这已经超越了普通人们的认知范畴。这是种公然助纣为虐的帮凶行为。
夏业良:告密的党文化由来已久,伪学者或许会有忏悔的一天
夏业良表示,鼓励告密的党文化由来已久,共产党执政这么多年来,有很多文人和学者都相互举报,而有些其实就是共产党安置的线人。这些人通过举报,自己获得了政治上的信任和好的生活福利待遇。我在北大任教时,2010年曾被学生信息员举报,说我的教学中有反党反社会主义言论,所以领导多次找我谈话,并派系主任、教研室主任和北大教务部的人经常来听我的课,但最后他们也并没有采取措施让我停止教学,只是做了警告。但后来几年就变本加厉了。学生信息员制度一方面让学生举报教师,另外也鼓励教师之间加强监控。现在的环境可能比我那时候更艰难了,听说现在所有的教室都安了摄像头,对教课内容进程全程监控。至于宪法的问题,宪法是一个国家的根本大法,如果对宪法都没有研究的自由和探索的权利,甚至没有比较研究这样的实践存在,那这个国家的法学就完全是自欺欺人的摆设。无论那些伪学者叫嚣“党导立宪制”还是“党主立宪制”,都根本经不起辩驳,没法自圆其说。国内那些所谓的学者,在共产党的压制环境下为虎作伥,但对于这种做法,他们的内心是不能见阳光,不能见历史的。我相信他们未来某一天或许内心会有忏悔。
夏业良:法治最基本含义是法律至高无上,当今中国无宪政可言
夏业良表示,中国迄今为止没什么宪政可言,它都是些破坏司法独立,违背宪政基本概念的做法。习近平上任时说要建立法治国家、法治政府、法治社会,但他的所作所为恰好与法治背道而驰。他居然不知道,法治的最基本含义就是“法律至高无上”,而非党领导下的法律。现在,维持这样一种体制似乎成了大家追求的目标,但这其实是本末倒置。该追求的是个人的自由和发展,以及国民的福祉。如果一个政权是邪恶的,民不聊生,那难道这个政权不该被推翻吗?委内瑞拉现在是这样的局势,中共居然要表示要维持现有的统治。古代历次农民起义就是在民不聊生的情况起来推翻反对民意的统治,中共既然支持那些农民革命和农民起义,那今天他为何不敢正视这样的问题?
转自:VO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