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昕:有关胡石根先生二三事

胡石根

胡石根

1991年底的一个深夜两点左右,我和老胡办完事后,跟着他回北京语言学院家去取给朋友的文件。不料老胡用钥匙开不开门,他太太把门反锁了。胡石根又敲又喊,师母还是怎么都不给开门。没有办法,老胡只好到后窗,把窗玻璃打碎一个角,伸手进去开了窗,从窗子跳进书桌上,准备给我拿文件——就在这时,胡太太突然冲到桌前,用一把剪刀歇斯底里地冲着胡石根边捅边叫,黑暗中恐怖之极。后来老胡又从窗口退了出来,我就着路灯一看,吓了一大跳:只见胡石根浑身是血,双手、胳膊、头部都血淋淋的,悲惨万状。我悲愤颤抖地搀扶着他,急忙骑自行车把他送到北医三院急诊,一检查,胡石根身上被剪刀捅了整整十一刀之多。一路上,我刚开口埋怨胡太太,他就狠狠的打断我的话,述说他们夫妻的感情原来多好,胡师母又是怎样苦苦地劝他为了孩子,好好做学问好好过日子,并不断地重复说:“不怪她,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呀!是我对不起她,是我对不起孩子!君君才三岁呀!君君才三岁呀!” ——那一路上,四处流淌着老胡的血和泪;那一天晚上,也流不尽老胡、师母、君君和我心头的血泪,痛啊…… 第二天一醒来,他浑身缠着白纱布,又开始践行他“坐等自由不如起而行动”的观念了。甚至,很过分地,都没有花时间去抚慰师母和君君泣血的心。

 这12年来,老胡在监狱里受尽了磨难,才50岁的人,已经鬓发全白,步履蹒跚了。他两眼昏花到看不清台阶的程度,两腿都曾经摔骨折过。难友们先后从监狱里出来,一讲起他的情况,都是心头疼痛,无可奈何,唏嘘不已。 尽管师母去年已经选择了离婚,老胡为此极为伤心,但是正如春林说的:“我们无法谴责胡石根家人的离开,因为她没有错——一个女人,一个母亲,想过一个平安的生活有什么错?”更何况,尽管师母不同意胡石根先生投身于中国民主化的事业,尽管她采取了许多极端的处理方法,但是这12年来,她没有得到也拒绝任何人帮助:一个人既要上班,又要把女儿独自抚养长大,既要瞻养她那可敬的喜欢支持胡石根的老母亲,又要每年去探望胡石根几次。

她一个善良而脆弱的女人,单薄的肩头上挑起了如此沉重的包袱,挑起了这个犬儒世代的冷酷和罪恶,挑起了现实社会的冷漠自私和无情无义,挑起了各种政府、组织和媒体的功利实用和浅薄追星,已经不止是坚强可敬,甚或是大爱伟岸了!更何况,据胡石根善良的大姐讲,她是为了孩子君君才离婚的。 该拷问的,是外表道貌岸然、内心冰冷苦毒的你我他!是合谋制造这种精神酷刑、人间惨剧的形形色色的丑恶力量!!是一起造成这个信仰缺失、道德沦丧、弱肉强食、犬儒主义盛行的世代的每个人!!!

胡石根先生曾经对我讲过:“中国不需要什么英雄主义!中国需要的,是每个中国公民都拿出点良知和勇气来,拿出点公民精神和公民责任感来,都能够‘从我做起’积极行动起来,那么,我们的国家必定大有希望,我们的民族必定大有可为!” 主耶稣并不想当救世主,他苦苦地向上帝哭泣,是我们这些罪人用自己的罪恶,一起牢牢地把他钉在了十字架上,于是他献身成全了天父的旨意,成了救世主!

胡石根并不想当英雄,十二年半来,作为一个默默无闻的良心犯,默默抗争默默受难。他没有家人为他呼吁奔走,派系纷杂的民运明星民运领袖们为他“提名”的几率少而又少,什么人权民主“大奖”也几乎轮不到他,保外就医出国留洋更是痴人梦想!甚至难友们七拼八凑给他送去的几千元钱,营养极其匮乏的他也舍不得花,要省下来给他最心爱的已经十六岁的女儿——君君,以后上大学使用。而这个他天天魂牵梦系的女儿啊,整整十二年半了,他仅仅今年才见得到一面!!!他一天也不想在牢里呆了,他不想当什么英雄,他要活着,他要治病,他要尽他做人子人父的责任,到江西老家祭奠1999年死去而未能见上最后一面的老母亲,要挣钱供养自己至爱的孩子上学!

他现在监狱里已经身心衰竭,百病缠身了,能不能活着出来也只有天知道! 面对这样一个默默践行公民良知的中国公民胡石根,面对这样一个惨遭迫害悲苦万分的炼狱义人胡石根,面对这样一个无人关心无人救助的重情重义胡石根,面对这个被强权和我们一起有意无意地合谋推上“英雄的祭坛”上的胡石根,难道我良知未泯的兄弟姐妹们呀,非得等到他冤死在黑牢里,我们才能有所行动,才能像去膜拜林昭一样,去祭奠伟大的北大伟大的中华民族,又诞生了一个无辜牺牲的英雄和良心犯?!

(本文写于2004年。其时胡石根尚在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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