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声笑语似乎还在眼前,但遽然之间,刘荣生律师已成古人,万分悲痛、惋惜之余,我要写一点文字来纪念这位老哥哥。
■泰山下的第三把剑
人权律师是律师中的异类,是受公权力合法伤害的“一小撮人”。每有敏感时期总有一些暗中的蛆虫过来骚扰,类似于挨个过堂。我在北京,律师是多的,过堂的不是我一个,但有的地方不一样。比如泰安,泰安有人权律师赵永林。前几年的时候赵律师还常常说“在泰安我是单绷”,这是说他在当地就是孤单单一个人,控制了他,泰安就没有了抗争的声音,阴沟中那些蛆虫要出来威吓律师的时候,泰安只有他一个人。
后来,泰安又有了李永恒律师,李律后来崛起,积极参与人权案件。
再后来又有了刘荣生律师。刘荣生律师的崛起其实就是最近这两年的事情,由赵永林到李永恒,又有李永恒到刘荣生。
第一次见到刘荣生律师是2015年“709案”之前,大概是初夏的时间。我和赵永林律师在临沂参加一个会议,会后匆匆而去,要赶着去出差,我搭了永林的车顺道去了泰安,中午吃饭的时候李永恒律师和刘荣生律师赶来见面。这是第一次见到荣生兄。回想那一次见面,他年长我十几岁,但我看到的是一个很温和谦逊的人,他见到我很开心,说了一些欢喜的话。然后说:“建刚,你的笔头很好。我看,在咱们律师当中,笔头快而且好的,有你有张磊……”惭愧,老兄谬赞了。那个时候荣生兄刚刚开始接触我们这些律师中的异类,我记得我们交谈,他很希望以后能参与维护人权的案件。一顿饭,然后就是匆匆而别。
后来我了解到荣生兄本专业是学文学的,这让我很欢喜,曾有问题专门向他讨教,他和我讨论一些问题都很开心。记得当时我在读《史记》,就和他聊起太史公的作品,他说了一句“列传要比世家精彩很多。”我问你是否通读过呢?答曰读过,好多年了。他是文学专业,史记想来是必修科目。这也是一个有趣的统计,我问过好多熟悉的人权律师是否通读过史记,至今我只知道四个人,荣生兄是文学专业,他通读过;广州刘 正清律师好像也是读文学的,他也通读过,且还常常读,前几天还提醒我读几遍《留侯世家》以及东坡先生的《留侯论》;还有一位是贵阳萧云阳律师,他专业读的历史,史记更是专业课;笔者不学,是第四位。
一别之后,有关刘荣生律师的信息渐渐多起来,常常看到他到处出差的图片和信息。也从永林兄那里听到荣生身体不好,有严重心脏病,太太不放心他出差,甚至有时候要陪他奔波。我记得永林有一次说:“他很想参与案件,有朋友来了也很热情,但身体不好,如果是晚上我不敢叫他出来……”
这两年我没有再听到永林兄说“在泰安我是单绷”这样的话了,因为,泰山之下,有了第二把剑,又有了第三把剑。
■一匹不歇的病马
最后一次见到刘荣生律师是今年3月中旬,我还是去青岛出差,荣生律师和张维玉、蔺其磊二位也是在出差途中,因为离得较近,看到青岛有人约饭,他们也顺便去了青岛,欢声笑语还在耳边,场景历历在目,但今天想来,空余叹惋和泪痕。
此时的荣生律师已经是一位坚强且知名人权律师。这两年中他先后参与多起信仰案件,“709案”后他先后为谢远东和辛清贤两位辩护,还参与了陈树庆煽颠案、孙峰煽颠案等案件。他学识渊博,而又谦虚温和,认识清晰,而又毫无畏惧,愈战愈勇。了解他身体状况的朋友们都担心他的健康,也曾有几次消息传来,他在住院,在吸氧气,但没有几天又都回家了。电话过去问询,他总说没问题没问题。信息沟通中,总能看到他坚定自信的笑容在各地奔波,气色间也难以发现病容。但,最后,他还是在奔波中遽然而逝。
在青岛见面是谢某案再度登上CCAV后的大约第十天,这个时候谢某再次被禁止律师会见,然后是突然间官媒开始大规模抹黑江某某和谢某的妻子,顺便捎带上了我本人。大家几乎都明白这种官媒大规模抹黑意味着什么,谢某案件必不可少地成为了席间的话题。下一步怎么办和我个人的人身安全是大家都关心的问题。青岛的地主王学明兄再次向我表示,既然官方已经禁止我会见,可以考虑换律师去接着做,并表示如果需要,他要替代我去为湖南骡子出头辩护。同样关心本案的荣生兄立即表示他也可以介入,因为湖南官方现在非法排除了我和刘正清的辩护权,如果换律师,他和学明兄顶替我和正清兄,恰当其时。
离开青岛之后,我收到他信息,再次向我表示如果需要,他立即可以去长沙。学明兄在荣生律师去世后给我们看了荣生发给他的信息,如果谢某案需要更换律师,他愿和学明联袂赴湘。
这是一匹病马,他又不安心伏枥养病,他中年崛起,一直奔波,一直奔波,在奔波中,他的内心是充实、愉悦的,他更是体认到了人权律师工作的价值,他虽然在奔忙,但他很开心,他在为他所坚定认识到的目标在奋进奔忙。最终,他在奔忙中戛然而逝,他在出差途中心脏病促发,再也没有站起来。
■黑暗中有他的呐喊
刘荣生兄虽然执业近二十年了,但参与人权案件还是这两年的事情,虽然时间不长,但他一旦出山,不公不义面前,总有他的声音。
我回头检点了一下“709案”中长沙谢某酷刑案发后的照片,反对酷刑每人一照,八十几个人当中有刘荣生律师;十秒质疑,四十几位律师当中也有他。或许日后的历史会记住“709”这个案件,或许历史会记住发生在今日对律师的酷刑,或许这几十个人的呐喊会留在记忆里。我知道,荣生律师,从没有缺席,在近30万律师中有40几个人,40几个人中有刘荣生。
青岛一别之后的几天里,因为长沙谢某的案子,我写了如下几行文字。
【十秒钟,一句话!】
朋友们,是非对错面前,你愿意说一句话吗?
不要怪他们太邪恶,我们也太软弱,太冷漠!
你愿意为他人的苦难,说一句话吗?
你愿意为写在纸上,却被官方剥夺的权利,说一句话吗?
你愿意为他人家里老人的哀叹、孩子的哭泣,说一句话吗?
暴政面前,我常常反省,我做了什么?
我是在暴政中获利,还是在暴政中抗争?
我是在暴政中呐喊,还是在暴政中哀鸣?
我是在暴政中挣扎,还是在暴政中顺从?
或者,我在抗争,但,却是另一种姿态的顺从?
我常常自省,我常常面对良心的拷问,
我常常回想孩子的眼神,我常常遥想十年后的将来,
我今日的言行,能否经得住十年后的回眸?
我今日的言行,是否能经得住十年后孩子的追问?
我今日的言行,能否经得住无数个夜晚仰望的星空?
今日一时的名利、苟安,与十年后仰望星空,
哪一个重?哪一个轻?
很显然,在是非对错面前,他没有选择苟且,没有选择躲避,没有选择冷漠,他的声音没有缺席。
■春风曾拂过我的耳畔
荣生兄去世了,夜深人静中我回忆和他过从的点点滴滴,荣生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怎样才能把他说清楚给本文的读者呢?
春风曾经拂过我的耳畔,温暖而不是炽热,淡香而不是浓烈,春风和煦,周体舒畅,只恨春短,更苦夜长……和刘荣生知交一场,恰如春风拂过耳畔,恰如春风拂过耳畔……
春风曾经拂过我的耳畔,而现在物是人非,转瞬间陷入冬夜和悲伤,怎能不惋惜泪下!
春风曾拂过我的耳畔,春风曾拂过我的耳畔……思念我的兄长刘荣生。
(2017年4月22日全国各地几十位律师送别刘荣生兄)
建刚草草
2017年4月23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