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终于要和我的书店道别了。假如我以后要写回忆录,就会多出一条这样的内容:23岁时开了一个书店,32岁时关了一个书店。在这九年的时间里,我从一个英姿飒爽风华正茂的年轻小伙,变成了一个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猥琐大叔。而且年龄增长与个人经济增长严重失衡,开书店这么久,就像王小二过年一样,一年不如一年。也曾试过包括众筹在内的很多方式,奈何这个城市现在可能并不需要一个书店。
我母亲安慰我说,虽然你开书店没有赚到钱,但你毕竟努力过了,这种经历也是一种人生财富。但书店于我而言,意义不在钱财,而是一种精神--开书店的过程其实是一个自我修身的过程,它让我学会了一定程度的独立思考、对世间苦难的同情、还有对不公正的官本位制度的厌恶、以及对自由的向往。从非世俗非功利的角度来讲,这便是我九年来人生积攒的一笔财富。屠狗功名,雕龙文卷,岂是平生意。
但这只是暂别,我想在未来几年赚点小钱先,然后再开一个书店。我是一个现实的理想主义者,懂得理想归理想,实现归实现的道理。等日后经济宽裕一些了,再让公民阅读书店涅槃重生,继续为推动公民社会的进程尽自己一点绵薄之力。为此,我在关书店之前把“公民阅读.以天下为已任”申请了商标注册,既为自己以后卷土重来作准备,也为将来有心之人想要一起加入进来作好准备,只要你愿意加盟,便可以免费使用公民阅读的商标。因为我们有同一个理想,同一个信念。
中国百年以来,从未有过公民教育,以科学民主著称的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在政治层面并没有达到应有的高度,也没有让公民教育得到普及,它们主要批判传统社会的旧道德旧伦理,鼓励人们摆脱小共同体(家庭家族)的束缚,而忽略了公民社会取代臣民社会的政治转型,所以大共同体(国家政府)对个体的束缚依然存在,并延续至今。至于1949年以后就更不用说了。
公民教育的缺失,让很多国人搞不清楚公民与政府之间的关系、政府与政党之间的关系,政府与国家之间的关系。在他们眼里,政府、政党和国家是三体一位高度统一的。当某人批判政府践踏法律为所欲为的时候,周围人的反应却是“美狗!你怎么不爱国!”在他们眼里,政府就是国家,政党就是政府。他们追求的不是民主,而是明主。
公民教育的缺失,也让很多国人呈现出一种分裂的精神状态。
比如他们一方面接受了党国宣传教育宣扬的社会主义人人平等的理念,另一方面他们也认同社会达尔文主义,并把丛林法则运用在人际交往和社会层面;
又比如很多人仇恨日本,总是嚷着血债血偿踏平东京,简直阳刚血性充满正能量,可是在公交车上却不敢呵斥小偷,或者看到咸猪手正在对某个无辜妹纸的屁股乱摸也不敢站出来,至于看到政府滥用公权力侵犯个体权利的时候,这些阳刚血性充满正能量的华夏儿女更是跑得风快,躲在某个角落装瞎子,装聋子,装孙子;
还比如,假如你对他们说必须把美国《联邦宪法》的精髓搬过来,才能彻底改变中国的官本位社会,他们会说你是美狗,但你如果一开始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的拿到绿卡移民美国了,他们又会觉得你的是成功人士。
我常说,在宪政民主国家,有什么样的民众就有什么样的政府;在专制独裁国家,有什么样的政府就有什么样的民众。刚才讲的那些精神分裂,其实是朝廷的大小官员们带头分裂的。他们一边说为人民服务,一边却为人民币服务;他们很多人高坐在庙堂之上大谈两袖清风大讲一身正气,结果第二天就因严重经济问题被双规了。他们一边说决不搞西方那一套,一边却把西方的马克思主义放在神坛上,还说这是宇宙真理。
公民教育的缺失,很容易让个体失去独立思考的能力,并接受一种分裂的精神状态和人格状态。而今日之中国既然没有公民教育,那我们就修身自己,如有可能,便为他人创造一个修身自己的地方。比如我理想中的书店便是如此--在一个宽敞明亮,干净简约的书店里,有精华好书的推荐书单、有公民讲座、有多元的读书会、有理性的辩论会、还有舒适的沙发和好喝的咖啡。
20世纪初的新文化运动让人们摆脱了传统小共同体的束缚却忽略了大共同体对个体自由的束缚,那么,在21世纪初的今天,我们应该用理性平和的方式去尽可能的弥补这个缺憾。我始终认为,一个理性成熟的公民群体,不但与旧体制格格不入,而且当创立新制度以及整个社会在新的制度平台上运作之时,更需要一个理性平和的公民群体去参与政治。
这便是我的书店名字叫“公民阅读”的原因。
最后,我要感谢那些曾经给予我帮助的人们。有的人直接从支付宝打钱给我,虽然不多,但赤诚之心火辣辣的热;有的人宁愿自己付运费也要在我的书店多买一些书,尽管不能拯救我的书店,但帮扶之意也是火辣辣的热;还有的人无偿的寄新书过来送我,说卖了它们多赚点钱。我很感激你们,无论是一分钱还是一百块钱,对我来说意义都是一样。因为我们有同一个理想,同一个信念。我们每个人做的事情都是一滴水,看似微不足道,但是当千千万万滴水汇聚的时候,便可以冲垮旧制度的堤坝。
再见,公民阅读。再见,我的书店。
我们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