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我的朋友郭玉闪

郭玉闪1

2014年的秋天,我想为玉闪写一些什么,但我终究没有动笔,他的朋友中的梁文道、萧瀚、笑蜀、曾金燕,都写了很棒的文字,他的妻子阿潘所作《与夫书》出人意料地被环球时报用来与林觉民《与妻书》比较。在玉闪所做过的那些惊天动地的事迹面前,在妻子朋友所记述的那些文字里面,我感到了自己的微渺,很多话,不知从何说起。

在那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做过好几次梦,梦到玉闪,夏霖,小何,梦到他们在魔界遭受苦难的时刻,依然不改内心的坚强。他们都不是出生于高贵人家,在个人的生命历程中,他们高贵的心始终与弱势与良知相连,他们的心与邓玉娇、崔英杰、与结石宝宝、出租司机、与看不到太阳却希望拥抱光明的盲人在一起,我后来说服自己不要担忧的理由是,他们不会因为高墙而困住了自由飞翔的心灵。玉闪写过一首诗,其中两句至今挂在阿潘的朋友圈签名档上:时人何必多阿世,壮士由来不顾身。

两年过去了,这中间,玉闪经历了346天魔界磨难。去年今日,我在开车去廊坊的路上,得知玉闪归家,喜不自禁,那天李承鹏和五散也在,我迫不及待说给他们听,就像终于等到了失散的亲人。晚上朋友发来前传知行同事们在玉闪乡间院子里的合影,眼泪唰就下来了,那个被我们一直戏称胖子的家伙,裤腰明显比腰围大出去两圈,人瘦了30斤。

我是过了些日子才前前后后分别与慕容雪村、薛野、子立夫妇去看望玉闪的,那时候,他在妈妈悉心调理的饮食中已经捡回来了好几斤,说起那些苦难煎熬的日子,玉闪像是说别人的故事一样,讲他是如何口水滴答馋得要命地幻想一钵大盘鸡,如何把一瓣大蒜种成了蒜苗,言语中充满了喜乐和自得,仿佛刚刚从鲁滨逊漂流的孤岛经历了一场奇幻旅行回来,他大声嘲笑(当然是善意和玩笑)小何居然在10个月的不自由中长胖长壮实了,这与我之前见过的许多自由失而复得者抑郁悲愤的模样不太一样,惟有说起到了苏家坨后第一次见到妻子阿潘时的情形,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眼角有一串泪水。我后来跟李承鹏说起过玉闪那些日子经历的一些小细节,李承鹏至少在我面前用手使劲擦过两次眼泪;在去张家口的路上,小傅也问过我一些问题,我想好多东西不应该由我来讲,好多东西也不适合现在来讲,我能讲的只有玉闪的淡定与豁达,他的热心与利他,小傅眼睛也红了。

知道玉闪的人很多,不识玉闪的人也不少。其实这些都不重要,这么多年,他从来未曾高调,这个北大毕业的政治经济学硕士,原本应该做学问成为学者的,却阴差阳错地成为一个不事张扬的行动者。我写这些东西也不欲为玉闪扬名,只是想说说我眼里那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值得信赖的好朋友,以及,那个特别黏糊妻子的好丈夫。

玉闪回家之后,有一些朋友托我带话,让玉闪要公开发声,不如此,对不住一年来大家对他的关心。但我明白玉闪内心很少有对自己江湖形象、社会声誉的期待,他忧虑和顾及更多的是朋友,是兄弟,至于人们怎么议论他评价他,不足为虑。如果大家有注意到一个事实,玉闪回家后的第一次亮相是在去年秋冬陈子明先生去世周年的墓地旁,他的第一次响亮而密集的发声是在今年夏天夏霖案开庭前后。他不出声则已,一出声必定振聋发聩。

2014年的夏天,仍在软禁中的玉闪给我打电话,晚上去紫竹院公园接慕容雪村回家。我说好,坐了地铁去紫竹院,远远看见穿着米白色土布中式衣裳的玉闪一个人坐在竹影婆娑的院子里,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在沉思什么。我们看着曙色渐去,夜色渐浓,灯光灰暗的紫竹院有等待球赛的人们喧哗与骚动,而我们却因为雪村的久未出现忧心忡忡。玉闪一边发微博,一边叫我让夏霖一起来等,不多时,夏霖开着他的蓝灰色轿车就从东四环外狂奔到了西三环。直到半夜,我们在万寿寺等到了平安出来的雪村。这中间也发生过一件有趣的事情,我说要上洗手间,玉闪说他也要去,张庆方律师也说要跟着去,我们就这么一个跟着一个,大摇大摆走上了二楼,正好就遇到了从卫生间走出来的雪村,四个人高声尖叫着相拥,惊诧了一群阿sir,他们怎么也想不出来我们是怎么混进革命队伍中去的。

郭玉闪2

没有人知道,那时的玉闪自己尚在非自由状态中,他屋外的楼下,昼夜轰鸣着开着劣质空调的警用中巴车,也没有人计算,他这样擅自出来对自己意味着什么。过了几天,阿潘从泰国回来,两夫妻给我打电话,都是指责对方不关心自己安危的话,每次接到这样的电话或语音,我都会哈哈哈大笑,然后反问他们:你们两口子能不这么撒娇吗?但是几个月后,阿潘红着眼睛对我说,早知道会是现在这样,自己真的应该对玉闪更好一些,斗嘴时多让着他一些。天下没有不斗嘴吵架的夫妻,在我看来,他们夫妻的吵架不过是调剂生活的相互撒娇卖萌,从来没有实质性的矛盾。

论交情,我跟玉闪不过几年,也就是去家里吃吃饭,吃郭妈妈做的苦笋,福建特有的米粉,因为开车,酒都没有喝过一口,平平淡淡,没有利益交集,即便如此,让我回答谁是最值得托付的人,我会说福建莆田人氏郭玉闪。野夫2012年新书签售活动中给在场读者介绍,郭玉闪,人称闪电侠,又称郭少侠。此言不虚,一个肯为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倾力相助的人,一个为了多年前的承诺而在多年以后不顾个人安危抵死相救鲁国盲人的人,一个肯为遭受迫害的朋友抛却个人影响和声誉的人,为什么不值得托付?

玉闪的心中没有黑暗,他爱这世界就像青草爱着雨露,花儿爱着阳光。春天结束的时候他催我赶紧过去看他,我问何故如此迫切。玉闪说,花都开繁了,再不过来就谢了。我去看夏花依旧盛开的时候,玉闪红着眼,可怜巴巴地告诉我,阿潘带着卡卡去做结扎了。他一边在院子里呵护着豁嘴的英雄猫妈花花,一边眼光不停搜寻门外,当阿潘带着打了麻醉剂做完手术回来的卡卡时,玉闪像个孩子一样抱着疼痛未去的卡卡难过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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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薛野大婚,玉闪生怕自己被禁足在家,好在第二天顺利出门,这对布衣夫妻一个穿蓝色布衣,一个着粉红布衣,看着满园盛装的宾朋,阿潘才意识到自己太不隆重,而玉闪伸出他的脚说,看,我今天换了鞋,是的,他终于没有穿布鞋出来参加婚礼。婚礼开始以后,我在他们前面坐着,后来有人说,看到薛野牵手美娇娘,接受朋友们的祝福,玉闪的眼泪掉了下来。我想一则因为好朋友终于过上了幸福美满的婚姻生活,玉闪喜极而泣;一则想起过去的日子阿潘是如何患难与共用柔弱肩膀扛起了家庭的重负,玉闪有万千感慨。上周三不知怎的,我说起自己实习生的妈妈,年过六十给女儿哭诉:你爸爸现在不爱我了。我是当笑话讲的,玉闪却特别认真地对我说:哇呀呀,等我六十岁时还能黏糊着老婆问她是否爱我,那该有多美。我白了他一眼:你真的需要这么矫情吗?为了堵上我的乌鸦嘴,玉闪出了两道小学数学题,考了我整整四十分钟。

在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不知道今天,9月14号,玉闪回家一周年之际,是否会正常程序“出保”,对不起,有些词只能简化,简化到你们看不懂的时候他们也看不懂,但我真心希望,自由会回到玉闪、还有小何身边。

今天也是玉闪的生日,他阴历生日那天羞答答告诉我的时候,我正悄悄买了来妞妞旁边座位的电影票准备尾随女儿看电影,所以没有去祝福,今天,至少现在,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去借机大快朵颐一顿,但不管我身在哪里,我都希望玉闪不但生日快乐,而且能保持他长久以来的乐观豁达善良阳光。越是艰难的时代,我们越要快乐地生活。

让我们祈愿今天,一切平安!

转自:苍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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