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胜:夜空中指引我前行最亮的星——我心中的唐荆陵

唐荆陵

唐荆陵对我说,有时成功就是简单的事情重复做,现在做事先取势后取力。先务虚后务实,现在就是把一些隐藏在民间的反对力量找寻出来,让他们不再恐惧,让他感觉到我们的存在。在如何找到将全国的反对力量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聚集的节点问题上,他向我讲了4.29纪念林昭的模式,随后我们还交流了一下独裁倒台的三种模式。在交谈中,当我的观点出现谬误时,他不会直接指出来,更不会争论,他会说另外一件事让我思考,然后反证我的谬误。他的谆谆教导,犹如暗夜的星辰,指引着如我一样的那些寻路者前行。

我2008年在网络上与唐荆陵相识,那时我在网络上是个愤青,他是在网络上发民主广告的民主小贩。经过几年的相处,思想的磨合,他的为人处事,对独裁专制的认识高度,对怎样去实现自由民主路径,人权宪政的理念,及他身上无时无刻所展现出来的人格魅力,深深地折服了我,我愿意成为一名非暴力不合作旗帜下的斗士,去践行公民不合作运动。

2009年在昆山那时,我在现实生话中十分压抑,经常上街举牌表达自己的言论,结果被国保喝茶,隐性驱赶,工作十分不稳定。因为过去的苦难,加上网络中和朋友的交流,己经意识到要和这个政权做出决裂了,觉得应该为自己几十年的生命作个交待,不能再浑浑噩噩了,就在现实中找朋友抱团取暖。我在网络中认识很多人。浙江的老K,由于不愿意公开自己的身份信息,现在己不知在何处。风风火火的屠夫,吴淦大哥,我永远跟不上他的脚步,经常电话联系他,一会在四川的邓玉娇案件维权的路上,一会在湖北石首,一会北京。经济能力决定了行动能力,对于我这个小打工仔对他是望尘莫及。还有福建思宁老师,法律知识,各种学问,在语音平台上讲得非常精彩,可惜年龄六十多岁了。年龄和学问及社会经历相差太大,不适合投奔。还有亲爱的张健大哥,可惜他在法国,无法追随。当然还有很多的RC平台上的朋友应该还记得有个当过兵的愤青叫孙德胜。最终我选择了广州,投奔唐荆陵。

认识唐是在QQ群里,他是实名,我是网名。他在发广告,《公民赎回选票行动》,他在前面发,我在后面骂,本来就没有选票,好不容易有一张你还叫别人不要去投,傻子。骂他,他就发个笑脸,也不生气回应,因为他很忙,忙着发贴。最后发现他公开了自己的个人信息,自己的家庭住址,广州市白云区沙太路麒麟冈南路1号404房,还有手机号码。我就加他好友了。慢慢地看他的空间,一看了不得,这人很反动,说的都是我想说但不敢说的话,《告别专制五千天倒计时》、《六四静思节》、《4.29祭奠林昭日》。这人还敢公开自己的个人信息,是不是钓鱼的?我就把他的空间推荐一个扬州的朋友看,他就说这个人说的这么厉害,居然没被抓,很可疑的,99年有个沈阳的青年在网上六四的前几天说几句话就被劳教三年。

我没事就发信息,提问题,做什么事咨询他,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只要坚守非暴力的原则,不管别人怎么看,只要你认为是对的,你就去做。后来了解他曾经是律师,因为维权,没有律师事务所挂靠,一直待业中,还是湖北老乡。

我虽然愤,但我不暴力。从小失去父亲的我,知道一个人的生命,不单单对他自己,还有对家庭的重要性。暴力可以摧毁一个独裁专制的政权,但绝对建不起来一个自由民主的中国。在众多的革命理论家中,是他唐荆陵率先在中国推行了非暴力不合作理论,践行了公民不合作运动。他的理念对我来说,犹如一个人在沙漠中茫然失措,神疲力乏,口干舌燥,突然发现一条清澈的暗河,那河水包治百病。所有的愤怒,抱怨,焦虑,恐惧都减轻了。他能让勇敢者稳步前走,能让懦弱者镇定守护。理性的光芒打开了,自由的道路不远了。

记得那是2010年的10月28日我来到广州,准备在广州生存下来。身上背了一大包行李,左手拎着电脑主机,右手提着显示器从广州东站下车。大约是上午8点多钟和唐电话联系后,我把大行李放在车站寄存处寄存,左右手拎着电脑主机和显示器从东站坐808公交车到京溪路口。

下车一看,后面是三九脑科医院,左前面是南方医院人类脑科学研究所的巨大广告牌,右边白云交警大队。再打电话联系说往白云交警大队里面走点,1号家属楼,铁门开着上四楼。我的脑子闪了下,会不会被钓鱼的送到精神病院啊,我的怀疑症又开始发作了。自从2001年当兵回来,我的神经就出现问题,焦虑,恐惧,神经过敏,有点小病总以为自己得了绝症,看过很多励志和心理咨询的书,也看过心理医生,还曾被误诊为抑郁症。那是部队两年的恐怖生活带来的后遗症。但正常的思维告诉我,不会的,大不了看不起我,不理我就走人。

那天是晴天,广州的天气还有点热。满头大汗的我按响门铃,开门的是唐。他笑盈盈地对我说,是小孙吧,快进来,不用脱鞋。我就拎着电脑主机和显示器进去了,他招呼我坐在沙发上,把我的电脑主机和显示器放顺后,就给我沏茶。

写到这里我的眼中己经有泪,写不下去了。唐荆陵先生就如夜空中最亮的星,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他照亮我的前行。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以朋友的身份进入城市市民的家中。如果不是来到广州认识唐荆陵,我想我不是在哪个傍晚或者哪个清晨,不知道用什么方式了结自己的生命。再或者干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因为活着太痛苦,没有人能理解我的痛苦,没有地方去倾诉。没有人尊重我,没有人理解我。当一个人困苦的时候,让他找回重新做人的勇气。就是给予他尊重,理解及信任。

我坐下缓过神后,我一直在喝茶,他一直在给我添,广东的茶就是这样一次总喝不饱。他脸上一直带着自信和谦虚的微笑,中等精干的身材,小国字脸上戴着一副眼镜。我不善长描写别人的样子,他给人一副清秀的知识分子的样子。说话总是那么理性,语速平缓,字正腔圆的,音调不高,却让人听得十分清晰。我向他简单地介绍了自己,并说准备在广州找工作。他让我先找个房子住下来,边找工作边认识广州的朋友。

接着我又将我二货精神发挥出来了,就问他老是发一样的广告没什么用,没有多少人回应。他说有时成功就是简单的事情重复做,现在做事先取势后取力。先务虚后务实,现在就是把一些隐藏在民间的反对力量找寻出来,让他们不再恐惧,让他感觉到我们的存在。如何将全国的反对力量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聚集的节点,他向我讲了4.29纪念林昭的模式,我们还交流了一下独裁倒台的三种模式。我着重讲了军队的腐败和要求军队国家化的设想,他说独裁政权不会让军队国家化的。还谈到互联网的发展带给反抗力量利与弊,通信顺畅和保密之间选择,谣言对建立自由民主影响。当时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事都简单粗略表达一下自己观点。他一直在听,当我的观点出现谬误时,他不会直接指出来,更不会争论,他会说另外一件事让我思考,然后反证我的谬误。然后谈到一个最老套的问题,也是最多人问的问题,独裁专制政体要多久会倒台?自由民主何日会来临?他说共产党十年之内会倒台,自由民主来临最少需要十几年。我说共产党十年之内不能倒台,倒台早了,自由民主可能更难来临。这些都在第一次见面时,简单地交流了下。

唐嫂出来时,已经是九点到十点钟的样子,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平时起床都晚一些,平时都只吃两顿。艳芳姐那时工作也被国保搞没了,当时她在一家企业做财务。两个人都失业了,经济状况不是很好。我们聊到十一点多时候,嫂子煎了面饼,邀请我一起吃个便饭。

饭桌上,唐介绍我,这是湖北黄冈的孙德胜,当兵时受到残酷的虐待,心理有阴影,愿神赐他勇气和力量,逃离心魔。然后他们夫妻两个开始祷告,什么词我忘了,大概是求神赐平安喜乐,也为我祷告了。那时我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坐在旁边很不适应。他们祷告时我也客随主便,双手握住放在胸前,他们闭着眼睛,我也闭了一下,随即又睁开眼,看到餐桌上的菜,两条红烧的鲫鱼,已经吃了一大半,还有一些腌菜和咸菜。约一分钟祷告完吃饭,嫂子对我说吃不惯饼还有点剩饭,叫我不要介意。我看那饼干干的没油,我扯了半个,吃了还真不习惯。嫂子把饭递给我,我又把饭吃了。后来我查经知道了五饼二鱼的故事,现在想想很感慨。圣经上说耶稣使五千人吃饱。说耶稣独自退到野地里,追随他的人跟了过去,耶稣治了他们的病。天晚了没有吃的了,门徒就说,叫众人散去。耶稣说不用散去,给他们吃的吧。门徒说,这里只五个饼二条鱼。耶稣拿过去对天祝福,掰开饼,递给门徒,门徒又分给众人,他们都吃了,并且都饱了,足足有五千人。我没想到偶然的一顿饭,居然有那么大的寓意。回想一下,唐哥的经济那么差,还招待了全国各地的那么多的朋友,光我蹭饭50顿以上。

吃完饭就带我到老庄,见到袁新亭。看租房广告,唐就电话联系业主,帮我就在那边找了个一楼的出租房,150元我自己出的,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因为这些都在茉莉花期间被国保问出来,写在笔录里,做成了档案。中午我又回车站拿到唐家,然后坐车到老庄,下午四点袁新亭叫我晚上聚餐,他带着我到南方和唐会合后,坐车去市中心一个茶餐厅,见了野渡和香港有线记者林建成。

他们正在谈因签署08宪章受到打压的刘士辉律师。我知道野渡是独立中文笔会的会员。林建诚也简单地采访了我,问为什么对共产党的不满和决裂?我简单说了下当兵时的事。

回程路上我和唐袁同一辆车,唐对我说明天到他家查经,叫袁带我过去,他就先下车了。我和袁一路上聊着天,他对我来说也是一位和蔼的大哥哥,宽厚的身材,说话声音轻,但气势足。他是四川人,真名叫什么我不记得,他一直用这个笔名写文章。他曾是一家报社的编辑,因签署《08宪章》工作单位将其解雇了。就在我来的前几天国保还跑到他出租屋搜查,将他的台式电脑给扣押了。他的出租屋也才180元一个月的租金,但房内十分整洁。他对我说原来他一个月有6000多元的工资收入,社保,住房公积金都有,现在只能接点私活,打点散工,帮人改改文章,校正下出版物,广告。最多一个月才3000元还很耗时间,少的时候只有800多元。他对我说,做个职业的革命家行不通,必须有正当的经济收入。一个公民必须有独立的经济能力和独立的人格。袁是一名编辑,他有职业习惯,经常抓我话语中的病语,语法不对,词用的不恰当,发音不准,表述不清晰。还经常教导我的言行举止要得体。我有些不符实际的想法会跟他说,他会说不靠谱,直接会批评我,而唐总是说多给年轻人一些表现的机会。在我心目中他们都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朋友。

我第一次参加基督家庭教会就是在唐的家里,那是我去广州的第二天晚上。参加的人有唐夫妇,袁,我,还有一位女士,还有陈律师。我记得当时查得是新约马太福音,每人念一段圣经,念完之后唐开始做讲义。然后每个人根据圣经经文中寓意讲一下自己的感悟,他们都讲的挺好的,到我讲时就跑题了。唐就替我打圆场,从大方向讲怎么样怎么样,讲出来还真的是那么回事。

如果不是唐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接触基督教,不会信主。我这个人很顽固,从不信鬼神,小时候和母亲往庙堂跑,那纯粹为了好玩和混点东西吃。十四五岁时我就和母亲作对,砸了她的香炉,撕了黄表纸,砍过祖宗牌位,骂过尼姑、和尚神棍。我到现在都很顽固,我相信我是个罪人,我不信天堂,这点我很顽劣。但我从圣经发现很多哲理,是基督教指明了人类的发展道理,人类生而平等也是从基督教义中延伸出来的,信仰基督教的人生命品质是比一般人要高很多。每当我参加家庭教会唱赞美诗时,我一直在流泪。是唐让我感受到教会的温暖,在参加教会时,认识了很多兄弟姐妹。如果让我信仰一个宗教,我只会选择基督,我现在还只是个慕道友,不知道我明天会不会归到主的名下。

我记得袁新亭应该是在我去了广州不久就受洗了。过了几天李原风就从湖南老家过来了,他也住在老庄,他原来是在深圳做劳工维权的,被打压跑到广州,前些日子国保还叫人将他的电脑相机等东西盗走了。我们三个人有时一起打羽毛球,一起吃饭拼菜,都是穷鬼,我和老李就点便宜的素菜,袁就点个肉菜,然后大家一起吃,唐也带一些广州朋友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饭,讲圣雄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什么土布运动,让大家不要买商品房,买农民自建房,不要买彩票,要我们在生活中尽量节省。他自己是个标准的清教徒,衣着非常节俭,都穿着布鞋,手机用的是二手黑莓才180元,那时我们都喜欢用黑莓,我的是8130才值260元,只能挂个QQ。

刘士辉那时住新庄,回老庄要路过新庄,一天晚上唐荆陵带着我去看他,他被警察绑架受伤了。那次是刘晓波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广州的朋友聚餐,由于我刚来广州没参加,在家上网看视频,一直在转圈看不到。而去参加人员中有野渡、唐、袁还有其它人都被驱散了,唯独刘士辉出来接人被绑架了,国保把他丢到从化的没有人的郊外,当时12月的天气,郊区晚上非常凉,刘律师穿着单衣,外套在餐厅包厢里没拿,钱包在外套里。手机电池板也被国保抠走了,走到有人的集市,好不容易熬到凌晨4点钟,有人做早点出来后才借到电话报警,派出所的警察很诧异,最后报案回执都没拿到。还是一个好心人将他送回广州。

和刘士辉握手的时候,他的手小而且有点凉,但他的言语所散发的热情让人温暖。矮小而单薄的身板显得干瘪,一谈到政治精神却非常饱满。唐劝他先调养身体,来日方长。后来知道刘士辉是因为代理郭飞雄案得罪了广州国保,律师牌也被停了。过了一两月,他找了个未婚妻,结果茉莉花来了,他脚又被打断了,未婚妻也被国保连哄带骗赶走了,这是后话。

我在老庄住了一个月,每个星期天都去天语教会做礼拜,星期四到唐哥家查经。后来我在京溪路口云锦花园找了份工作,距离唐家才不过三四百米的距离。

我在那家物业公司做保安,每天工作12个小时,每月休息2天,工资二千多元。但是很轻松,管理不是很严格,有时上班都跑到唐哥家去玩。我几乎每天都去唐家打扰他们夫妻。他家虽然经济很困难,茶几上总摆放一些便宜的水果,六七十平米的房屋被嫂子收拾得干净顺畅。嫂子一般很少参与一些话题,帮客人泡茶,有时做个便饭,上街买菜,很少让唐哥处理一些家务事,是为了唐哥能有更多精力接待来客。每天都有一些弱势群体受到司法不公的访民到他们家找唐,让他帮分析案情,介绍律师。有一些人都有心理问题向他倾诉,他都耐心地倾听,他不赞成去上访,因为他对这个体制的理解太深刻了。

唐夫妇二人都是虔诚的基督徒,如果没有客人在时候,电脑里放的音乐都是《圣经》上的赞美诗。我经常没有预约地跑到他家,唐哥每次开门都是笑呵呵的,从来没有一点不欢迎我的意思。有时我在他家接到家人的电话很大声的说话,我没有意识到打扰他们了,打完唐哥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我意识到不好意思了。嫂子身体一直不太好,他们那时准备要小孩子,嫂子那年三十八岁,唐哥三十九岁。可是随后两个月,茉莉花事件开始了,嫂子受到了惊吓住进了医院。

唐荆陵把他所有的时间都奉献给了一些访民和公民。每次在他家聊天时都有一些人打电话给他,各种各样的事都找他。他用他的智慧和法律专业帮助过不少的访民,但独裁专制的体制如此,他的帮助可能就被扼杀了。一些访民的具体诉求很难得到解决,他只能从心理上安慰他们。我原来问过唐哥为什么不写点东西,后来我才知道他根本没有时间。

2016年6月

转自:民主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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