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新社访问艾未未

德新社:您对中国梦如何理解?

艾未未:中国梦对于我来说意味着如何创造一个保护基本权利的社会,其中人人都有安全感。只有享有言论自由的人,才能为社会承担起责任。中国没有参与公共事务的传统。人们都隐藏自己的观点,不愿成为受害者。我们已经看到有一代人正是因为开口说话而被毁掉。

德新社: 目前许多中国人都已经离开他们的国家。这意味着什么?

艾未未:没有信任。没有人愿意为未来投资。这个社会没有继承一点儿历史的东西。没有土地、没有财产、没有钱。古老的村庄也不是你的。你家人生活的街道也不是。每个人都在那里跑来跑去的。没有邻里关系。没有人和旁边的人说话。没有人共享信息。你不知道你住的房子到底属于谁。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个秘密。这是一个没有信任感的社会。它没有值得维护的共同价值观。然后还有这么一个在合法性上永远都不用面对挑战的政府。它不信任原本应该服务于它的人。人民也无法向其表态。他们到底在怕什么?

德新社:对啊,领导人们害怕什么呢?

艾未未:像每一个独裁政权一样,他们害怕失去权力,失去影响力巨大的家庭关系。这个非常简单。所有的独裁者们都是有相似之处的。

德新社:如果举行选举的话,中国共产党能胜选吗?

艾未未:我希望他们能赢。如果他们真的是经过选举产生的话,我要祝贺他们。因为这是人民的决定。我也许甚至会为他们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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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未未:“当我问,谁打我头时,这极端吗?”

德新社:您的反对者指责您太极端了。他们说的对吗?

艾未未:一个脆弱的个体怎么能极端呢?当我问,谁 打我头时,这极端吗?当我问,我为什么被关了起来,又被释放了,这极端吗?当我的朋友,一些比我更不激进的人,想要助党、助社会一臂之力的人被关了起来,这难道不更极端吗?如果我摆出一副对这些事情视而不见的样子,难道不是更极端吗?或是当我摆出一副认为这个社会非常伟大的样子,还不允许有别的意见?我认为,那才极端呢。而且,当你见死不救的时候,才叫极端。

德新社:您为您的国家感到担忧吗?

艾未未:我不仅仅是为我的国家担忧,还为全人类感到担忧。中国比任何时候都更强大,在世界上的地位很高。它如何影响人类,走向何方,会涉及每一个人。

德新社:中国能成为世界上负责任的一员吗?

艾未未:这要看中国的做法。它在世界上的角色会体现出它的哲理和理解方式。我们不能光听,还得观察它的所作所为。从中我们能意识到是否可以信任它。

德新社:中国正处于寻找自我的过程中吗?

艾未未:中国正处于一场严重的身份危机之中。原因是长时间的忽略了思想上的交流。这是相信枪杆子出政权结果。这真的是个问题,因为权力是建立在残酷暴力的基础之上。今天他们虽然掌握了权力,但必须用暴力予以维护。如果中国的当权者不交出一部分权力的话,就等于是自杀。只有他们愿意交出点东西的时候,才有幸存的可能。那时,他们就不再是监控者,而会展开谈判与合作。

 Berlin Ai Weiwei Ausstellung Martin-Gropius Bau

艾未未柏林作品展,表现人去楼空的“证据”。

德新社:您想去柏林看看您的展览吗?

艾未未:作为艺术家,能到场进行解说、交流和自我提高是一件好事,有时候也是非常有必要的。但是,生活中的可能性是有限的,最起码我的生活是这样的。我已经习惯了。我父亲(诗人艾青)20年不允许写作。作为诗人,他无法用笔。所以说,我的情况其实可以更糟。我很珍惜这种机会。我还能从事艺术创作。

德新社:如果您能够拿到护照出国,您不怕无法重回中国?

艾未未:我们生活在一个没有绝对的时代。我们每天必须一步一步的生活,做正确的事情。谁知道呢?如果我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扣着我的护照,我又怎么能知道他们是否会放我回来呢?

德新社:您此次展览中最得意的作品是哪件?

艾未未:我最满意的作品是我不能参加展览这个事实。这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这表现了人的一种状态。世界上有哪些展览是艺术家本人不被获准到场的呢?

德新社:这次展览的开幕时间正好是您被拘押三年后。您已经过了这道坎儿了吗?

艾未未:谁也过不了被绑架的这道坎儿。 被监禁的日子充满暴力。根本没有交流或谈判的空间。监禁一个人总是意味着剥夺他生存的权利。这会毁掉对于我们来说重要的价值观:安全、保护、交流、理解。所有的这些都是你作为人质而被剥夺的。

采访:德新社 编译:任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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