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铭:被监视的亡灵

今年三月三日(农历新年正月十三)上午,我与长沙的几位朋友,分乘两台私家车,早上不到九点在约定地点会合后,经过三个小时的奔波,赶到了湖南邵阳市,特意找到了刚刚不久前才保外就医获得假释的吕加平老先生的住地。

我们进到一个看起来相当陈旧残破的生活小区,问到吕加平老先生的房间。室内没人,但门没锁,估计人走不远。果然,吕加平的老伴不一会就从小区院门外进来了。认识她的长沙朋友立刻迎上去问好并说明了来意。说话间,吕加平老先生也从外面进到了小区院子里。他个子高高的,脸色苍白,很瘦,满头白发,外套一件军大衣,走路一晃一晃的,看似弱不禁风,但眼睛很有神。

大家纷纷拥上前抢着和他问候握手,看到这么一大群人来探望他,吕老也很开心,告诉大家他刚才是上社区和街道报道去了。这也是他保外就医出狱后第一次按当局的规定去指定地方报道。 天寒地冷的,吕老说进屋说话。我怕他摔倒,赶紧上前扶住他。他住在小区右边的六楼,老旧宿舍没有电梯,我只有扶着他一步步向上挪。上到第三层后他就开始步子漂起来了,显得很吃力。我赶紧抓住他手臂,生怕他倒下。刚刚出狱的人,大多身体极度虚弱,体能低下。我当年46岁出狱时也还花了半年才慢慢恢复体能,脸上才开始有气色。而吕老都74岁了,又全身病痛,并已经足足关了四年多,身体健康一定是相当遭糕的。上到四楼时停了一会,喘口气。上到五楼时又停了一会,再喘口气。等上到六楼时,他人已经累得不行了。进屋就直接倒床上了,脱鞋子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赶紧帮他一只脚一只脚的把鞋脱了才将他在床上躺平。

这时,跟在后面的众多朋友都进到了屋里,各人找位子坐的坐,站的站,一间10多平方米的小屋顿时显得人满为患。朋友们七嘴八舌的问了一些问题。吕加平先生头脑很清晰,也健谈,对各种问题一一解答。他也很感谢全国各地关心他的朋友。我们怕影响他休息,呆了约半个来小时就告辞了。

下楼来,开车直奔邵阳饭店。这时有兄弟已经和邵阳市本地的朋友取得了联系,约好了一块喝一杯。到达约定饭店时,两地朋友一大堆,将一间包房塞得满满的。这是我第一次到邵阳市,在场的邵阳朋友全是头次见。宾主落坐后,相谈甚欢。酒菜也很快上齐了。因为还在农历春节期间,各人自我介绍和互相拜年。经过一番交谈,方知在坐的邵阳朋友中有很多在70年代就参与了当地的民刊运动和工会运动,是邵阳地区的老“运动员”了。

饭后,不知谁问起到安葬李旺阳的公墓有多远,得知开车半小时即到时,众人一致同意去给李旺阳这位大家心目中的硬汉拜个年才返回。有本地朋友带路,两台车很快就开进了安葬李旺阳先生的邵阳市大嶺山陵园。整个陵园非常冷清,墓地范围空无一人。
在当地朋友的带领下,我们非常顺利的找到了李旺阳先生的墓葬。大家就位后,我们给李旺阳放了一挂鞭炮,点了两支蜡烛,上了三柱香,敬了一瓶酒,再烧了一大堆钱纸。前后大约半小时。

我们一行9人,从墓地沿梯下到停车场后,何家维、邵佳均、周再强和邵阳市本地的朋友尹正安、陈玉华上了一台车,我和尹周全、钱飞、谢长祯上了另一台车,关门,发动气车,准备离开。

突然不知从哪里冲来一辆小车挡住了我坐的这辆车的去路。初以为是不懂开车的人在乱停车,但当一个穿制服的警察从车上下来时,我心里立刻意识到事情起变化了。警察走到我们车的司机一边,让开车的尹周全将车熄火,并交钥匙给他暂管。在这个警察与和我们说话的时候,另一辆没被拦住的车直接启动开出了陵园大门。和我们说话的警察则赶紧让乘下的另一个警察重新启动汽车去追。

和我们说话的警察还算客气,三十岁出头的样子,长得也标致,将我们请进了陵园的招待所办公室。办公室的一个女性工作人员似乎与警察很熟,好像电影中的贫下中农见到亲人解放军,满脸堆笑,捧出一大堆爪子花生后又赶紧找纸找笔,看来这里的警民联合维稳早已轻车熟路,游刃有余。

警察将各人的身份证一一进行了核对,并抄录在纸上。因我没带身份证在身上,就只问了我名字、籍贯和电话号码。过了一会,进来一中年便衣,掏出手机变换着位置将我们四人一一拍下照片。当其在审阅警察交给他的稿纸时,发现我是株洲户籍,张口问我认不认识欧彪峰。我没正面回答他,而是问他欧彪峰是什么名人?看来公民小彪已经在邵阳国保印象中成了株洲公民异见人士的形象代言人。便衣对我的反问也没有回应,而是拿着记录纸出去了。我跟着从办公室出到招待所大厅,透过巨型落地玻璃发现便衣将纸条递进了停在院子里的车里。看来对方来头还不小,层层指挥,并且还有他们的人在源源不断地赶到,便衣和制服警察来了一大堆,大约有近二十人,本来空旷的停车坪也被他们的车停得到处都是。又过了约半小时,先前已经驾车离开的5位朋友也全部从大门外返回了。

原来他们并没有发现我们被警察拦下,驾着小车驶出大门后见我们没跟上,就在快到路口处停下等我们,被从后面追上来的警察驾车将前路挡死。也是一番折腾后全部被带回了陵园招待所。分开的两车人又总算会合了。一打听,才知道何佳维已经在被拦下的第一时间将我们的遭遇发到了互联网上。并且在刚刚过去的半小时中,这场正发生在邵阳市李旺阳先生安葬陵园的故事瞬间扩散,被网民大量转发,传播开来。(这种声援和传播在当时应该起了很大的作用)并且已经开始有各种认识的和不认识的电话号码打进来,寻问状况,跟进细节,了解节奏,探寻动向。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在社会舆论的压力下,他们似乎在商量要如何收场。我们这边除了不断接电话外,就是乘机找看住我们的协警“策反”。我还在问协警一个月多少钱薪水时,长沙老兵谢长祯则单刀直入,直接劝告协警最好不要干这种背黑锅的职业。说得看住我们的协警脸上十分挂不住,连忙说是刚来上班。

在制服警察等待国保到来的时候,我问办公室一女职员,警察怎么会知道我们一行9人在给李旺阳拜年,是你告密的吗?这女人可能从我的话语中感受到了压力,连忙说不是她告的密,是当局在李旺阳的墓地周围悄悄安装的两个定向监视探头泄露了我们的行动。难怪,在我们9人上到李旺阳墓地时,我四周观察了一下,并没有看到周边可见范围内有安装着监视器的电杆。可见,邵阳国保对李旺阳的“保卫”要低调得多,不像北京和苏州的国保对杨佳和林昭的“保卫”搞得如此高调,墓地前后公开悬挂的监控探头,一目了然,举世皆知。对李旺阳、林昭、杨佳三个人墓地的“保卫”方式似乎也印证了一个说法,国保的素质是越往北越野蛮、“执法”越往南越“文明”。

再后来,朋友们被一个一个单独带入小房间问话,年龄最小的尹周全被问话的时间最长,其余人三言两语就出来了。而我这次没有被单独问话,只是一个中年国保反复在他的手机上输入我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直到搜索出我很多年前办身份证时留在派出所的标准照片才停止。看来,如果不搞清楚每一个人的真实信息,邵阳国保是不会轻易放我们走的。最后,国保让我们删除了在李旺阳墓地前的所有照片,并语带威胁地暗示我们,不希望在互联网上看到今天的现场照片。如果有违警告,会按我们各人留下的信息来找“麻烦”!在确认所有人删除了墓地的照片后,邵阳当地的尹正安和陈玉华两人被国保一车一人先行带离陵园送回家里,我们剩余7人问明回程路线后才返回,这时距我们被滞留陵园已经过去了2个多小时。回程的路上车中各人都不断接到全国各地朋友们的问候电话,无不对当局的维稳政策和变态心理表示愤慨。回到长沙时已是万家灯火。
今年的正月十三,湖南邵阳这一天的经历,虽让人略感不快(让朋友们担心了)但我们在新年第一回和与国保们打交道,总体感觉是,我们是有阳刚之气的人,遇到了一群拦路的“小鬼”。虽然夜色还很深沉,但吕加平先生的无畏勇气和李旺阳先生的英灵似乎化作永恒汇入了三湘四水的天空。湖南,这是个英雄辈出的地方!

任铭 2015年3月9日写於长沙,委托四哥略作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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