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十君子之方言狱中手记(一)

在看守所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有笔、本和书,哪怕只是有文字的东西也好,可是被告知那些都是违品,只有牢头有,给管教打点过的在押人员也有那些东西。

有一次半夜站班时,看到N拿着一支圆珠笔,求她让我用一下,在一块纸箱上撕下的碎纸上写了两句诗,第二天还莫名其妙的在短裤口袋里丢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她拿去给了管教,她是因为盗窃进来的,还吸毒,同性恋。对我自己来说,那段经历应该写下来,对于千千万万坐冤狱的人来说,我的事情真是不值一提了。可是答应了老公,他愿意一看,我就写吧。

2014年5月27日,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抬起头,当时我还在那种有人叫老虎凳的椅子上坐着,和电影中的不一样,不是用绳子栓着向脚下塞砖头的酷刑,是一种固定身体和手脚的椅子,在这个椅子上坐了一夜,从门口的光线感觉,天应该亮了。丁姓办案人把我叫醒,说再核对一下笔录就让我签字,问我到现在,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说不知道。他很气恼,审了一夜,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一遍一遍的重复,决不罢休的样子,我妥协的说:我错在半夜在自己家里扰乱公共秩序了!因为传唤证这样写着!

他站在我面前,一条腿晃着对我说你也是学过法律的,要给我讲欧亚法、大陆法,我笑着说年轻人先不要说这些,我好心告诉你一句我姥姥告诉我的话,俗语说“男抖贫女抖贱”,你这样站着晃腿,晃得我头晕,这个习惯会让你发不了财的。他说你不要管我发不发财,还是想想你自己的问题吧,想早点回家,就不要像鸵鸟一样,以为你不交代我们就不知道了。我说既然你知道我做的自己都不知道的事,那你就告诉我,我做了什么违法的事?他说这得你自己交代。我说我所有的事都是公开的,所有的话都在网上,还用问吗?他说说了一夜了,一提到别人你就不知道,即使你不说别人也都会说的,别以为你不说我们就不知道,你这是鸵鸟政策。我说谁做什么事你问谁,我哪里会知道别人的事?我只知道我自己的。他说你自己的事也没交代清楚。别人交代完了就回家了,你想回家就好好想想,你一个女人这么大年纪了,不好好……我说我这么大年纪怎么了?你家没有年纪大的人?年纪大违法了?陈国宝进来劝我不要急,小丁不是那意思。后来他们商量,既然笔录有了,就让我看看签字吧,不用再问了。因为打印机里没有纸,让我到铁笼外面的电脑前看笔录,这样就节省他们从别处找来的几张纸了。

从5月26日晚到批捕后,大概做了有十五次笔录吧,前几次我一开始就说我要求见律师,到后来我知道他们是不会让我见到律师了,也不再说了,后来的笔录上还有我要见律师这句话,一看就是复制过去的,在心底感谢那位还有些许良知的李姓办案人。

“你们不让我见律师是违法的!”

“该让你见律师的时候就让你见了”

“我现在就有权利见律师,律师来之前强迫我做笔录就是违法的,你们大多都是法律专业,打着执法的名义,在我不懂法律程序的情况下,还不让我见律师”

“到时候会给你指定律师的”

“我不用你们指定的律师,我要见常伯阳律师”

“你为什么要见常伯阳”

“他是我的委托律师”

“你还有律师?一个家庭妇女要律师干嘛?”

“在一个执法者常常打着执法的名义违法的地方,每个人都需要律师”

“你为什么找常伯阳做你的律师?”

“因为我不认识别的律师”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就别想了,他也进来了”
……

5月27日,一个平凡的初夏清晨,未知的彷徨中,失去自由的压迫感围绕着我,我不知道是做完笔录放我,还是临近24小时放我。

我一个一个的看着电脑上的字,说那不是我说的话,那根本就不是我的语气,还有的词就不是我能说出口的……

有的他们改掉了,有的绕来绕去只好那样子了。

看到办案人拿了一叠A4纸,是一个名单表格,我伸头去看,他遮挡了一下,说现在给你看到也没什么了,我看了两眼,说我看也没用啊,都不认识,怎么抓这么多人?他笑道这就不是你操的心了

他发现有个人名写错了,把笔录上的于世军改做于世文,想起昨夜问我认识于世军吗?我说不认识。我看着他改,没有做声,因为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传唤我,这也是他们认定我撒谎的原因吧?我见过两次于世文先生,可是真不知道谁是于世军。

随后他们让我去一间待审室,里面有一面铁笼一样的门,一圈包海绵的座,墙上也包着像布沙发一样的材料,第一次尝到笼子里的滋味,有个办案人问我吃油条不,我说不吃油炸的东西,他说去看看有别的早餐没有。因为嫌座位脏,我站在里面,有一个人在房间外走廊的长椅上坐着看管我。

因为被禁锢着坐了一夜,我走来走去活动身体,走累了,对外面的人说能给我一张报纸什么的吗?我要坐,那人说座位很干净,平时上面坐满了人的!我说上面很多污渍,没法坐。他说里面不允许拿东西进去!

我继续在笼子里走,向前走,倒退走,转圈走,大概到临近中午,我走不动了,把从审讯室带来的昨晚喝剩下的半瓶矿泉水当枕头,躺在凳子的最里面的角落睡下了。

被陈姓国宝叫醒,问我吃午饭不,是他们伙上的面条,我说,好吧,我吃。听到他们在外面商量吃午饭的事,他们大多都到外面饭店吃饭了,我吃了陈国宝端来的一碗豆角捞面,喝了几口水继续枕着矿泉水瓶子睡下。

再次被叫醒,被几个人带到另一个房间坐下,问我硬盘里为什么有那么多留四视频,问我有没有到处传播?我说不会吧,我不记得啊,他们有人拿出手机,说是从我的硬盘上拷贝下来的,我仔细想想笑了,说可能是有一次在微博上的网址上下载的,下载后找不到下到哪个盘上了,想看又找不到,更不要说传播了。他们问是谁的微博,我说很久以前的事了,收听了几千个人,不知道是谁发的网址。

随后来了一个被称为领导的人,告诉我,就凭那些视频就能拘留我,不过要再给我一次机会,只要真心悔过,写下保证书,把他们要问的问题交待清楚,就能回家,骂我不是一个负责任的母亲,为了孩子也要早点交待清楚。

我说你们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明明知道我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而把我抓进来。

他说有没有违法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

我说你们说了算啊,你们就代表了法律。

他们告诉我: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走上一条不归路。

又告诉我:我们早就准备好了你零口供,你说和不说只代表你的态度,你不说,别人也会说的。

我沉默了,昨天晚上孩子是怎么一个人过的,今天有没有上学,就要中招考试了,有没有哭,有没有吃饭……

陈国宝告诉我,打电话告诉了一个亲戚去照顾孩子,孩子去上学了,孩子的班主任不肯配合她,让孩子告诉她孩子手机的密码,她要通过学校给班主任施压,配合她让孩子告诉她孩子的手机密码。

她答应查看过孩子的手机就会把手机还给孩子。

昨天晚上我家的两道门在几分钟内被破门而入,抄出四个手机,一个平板电脑,拆掉一个电脑硬盘,两个记忆卡。还要拿走孩子的手机,我悲愤的怒斥说孩子上学要看时间和闹钟,我从来不用孩子的手机。

在轮番的威吓与劝说下,我同意按他们的要求写悔过书。我表示从来没写过,不会,请提示我。在提示下我写,我保证以后不转发有关留四的帖子,不转发敏感的帖子,不参与违法的事情!因为时间过去了八个月了,记忆可能不是很精确。

当时已经是27日下午五点左右,他们拿着我的悔过书去赶在下班前给领导看,说如果写的合格了就能放我回家了。

接下来又是等待,轮流换班总有一个人看管我。陈国宝又给了我一瓶水,和一个香蕉。她吃过饭来问我要不要去她们食堂吃饭,我说不吃。过了一会听她们聊天,说有糖蒜吃,我说有糖蒜的话我想吃点饭。

她带我去另一间叫食堂的小屋,厨师让我自己去盛饭,一个大盆里是米汤,一个大盆里是花菜,我用一只小碗把米汤和花菜一起盛了半碗,陈国宝帮我要了半颗糖蒜。

除了值班的,已经不见别人了,她带我到院子里等领导的指示,说是她们领导还在开会。

天慢慢黑透了,有人给她送了钱来,是这次的行动经费吗?

终于有个所谓的领导带了几个人回来了,他们到楼上开会,随后下来,让陈国宝和一位姓党的警察共四位带我去二里岗分局做信息采集,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还以为24小时内会送我回家,我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还在家里盼我回去,心似油煎的挂念着。

【科普郑州十君子事件】郑州十君子,是指2014年5月中旬,当局以非法手段关押的活跃维权公民,包括贾灵敏、方言、常伯阳律师、姬来松律师、雨声记者、侯帅、于世文、陈卫、董广平刘地伟。(标红的为现在还在监狱中的)

现在已经自由的方言嫂子特别嘱托,希望以狱中回忆录的形式,呼吁社会关注还没有自由的贾灵敏、侯帅、刘地伟、于世文、董广平五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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