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建树:关于理想主义,我所知甚少,只知道有首流行歌曲,唱到了这个内容。它唱的是:You may say I am a dreamer, but I am not the only one. I hope someday you’ll join us, and the world will be as one.
要记录的事情太多,各自全然独立,又仿佛在夏天旺盛的生命气息中以隐喻的方式彼此交织。我想为它们找一个主题,想了想,大概是生命。可这又算是哪门子主题呢。
周六上午,打开宿舍黑屋子的门,汹涌的阳光迫不及待地灌进来。洗了十几个枣子,拿着泰戈尔的诗集和装满炒黑豆的口袋,打开图书馆。这个周末学生放假。至于为什么放假,众说纷纭。有的说老师们这周要到市区参加考试,有的说一个老师的追悼会在今天。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校领导认为,应该让学生好好享受一下周末的好天气。
想和学生们一起休息两天,上一周马不停地地在做事,周末的休息显得格外珍贵。但想到有几件事情已经拖了很久,再不完成会感到很不好意思,便打算吃完枣子、把昨天读过的诗翻看一下,就开始做事。事情倒都是有趣的脑力劳动,但劳动量比较大,使得其简直近乎体力活了。但在这样阳光明媚的早晨,有什么事情做不成呢。
刚在图书馆坐定,高一的女生,娟,就探头进来了。最近经常和娟谈话,上次和她谈读书会的事,记在这里第五部分,劝她竞选义工小组组长的事情,记在这里第二部分。娟是班里的语文课代表,开朗热情活泼,说话做事很有精神劲头儿,人缘很好。她说今天来图书馆,专门想和我聊聊。
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去世,她和大她两岁的哥哥一起生活,在爷爷奶奶家长大。小学起,她和哥哥的学费、生活费都由亲戚和热心人资助。这个学期,资助人给她邮了三百块钱,但上高中以后,学费是九百块。剩下的六百元钱她还没有交。之前资助人给她哥哥邮了一千块钱,哥哥在军训没有收到,钱退回了,资助人认为是她哥哥嫌钱少,生气了。
即使他们解释了,也没有效果,双方从此有了芥蒂。哥哥自尊心强烈,叫她以后不要向资助人主动要钱,人家给多少算多少。但娟私下还是和资助人说了缺学费,可是,资助人也没有多寄钱来。她说班里有福利彩票的助学金,她上学期得到了一千元,但至今还没有发下来,据说是“上面”没有拨款。她每个月的生活费总共是150元,来自国家补助。她说书是肯定要读的,她说实在不行就“硬读”,她说哥哥教她,他们兄妹就是要像“打不死的蟑螂”。
她中考发挥不好,高一这半年用功学习,很有成效。她说高二高三就要忙起来了,希望自己在这学期把钱的事情解决,以后好有更多精力学习。
她舅舅是做服装生意的,虽然不给她钱,但给她一些新衣服,让她打扮得精神体面一点。她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她爱写诗和散文,给我看过她写在一个大本子上的东西。我看不太懂,但鼓励她多读名家,多写写。但她说最近已经不怎么写了,因为之前一整个本子被同学偷走,还发表文章在校报上。我问那么宝贵的东西为什么不让老师帮忙找回来,她只是说找不回来了,而我不明白。
快吃午饭,娟走了。此时,图书馆只有一个高二女生,君。她来了一上午,一直在用图书馆的电。她家不在茶坝镇的街道上,今天也是从远处过来的。我想和她打个招呼,就去吃午饭。但刚走过去,她便先开口,说其实她今天来,也想和我聊聊。
君一直很有礼貌,说话柔声细气。不紧不慢地,她告诉我,三岁时父亲得了精神分裂。一开始大多数时候还是清醒的,也能干活,还能辅导她小学的题目。但一直没有治疗,越来越严重,最后只能每天蹲在家里抽烟,说些不明不白的话。其间,她母亲离开了,到附近乡上生活,成了家,一直没有任何音信。君和爷爷、婆婆一起靠种地生活。春节前,爷爷带着父亲去市区办理残疾证,想领取村里的福利。不料父亲却在市区走丢了,至今没有找到。
前一段时间,君辗转找到母亲的电话,打过去,聊了聊。母亲甚至主动到学校来看了她一次,十几年没见了。母亲告诉她,以后她会主动给君打电话,要君不要打过去,不方便。但过了很长时间,她没有再打来电话,君打去,原来的号码已经停机了。
她爷爷快八十了,得了哮喘,平时忍着,严重时到在乡里的卫生所输液,她今天上午到图书馆来上网,就是查哮喘的资料。君说完,眼圈红了。而拜多年严苛的学校教育所赐,我很会压抑自己的情绪。
最近,经常听到一些不幸的消息。图书馆最积极的义工杰有个妹妹。半个月前,她被猪草机割掉了右手食指。父亲在外地帮人盖房子,母亲做农活。他妹妹在乡里卫生所包了块纱布,拿了些抗生素,在家里养着,看电视。杰两周后的放假回家才知道妹妹受伤。听到这个消息,巴中市区的志愿者王开医生来到茶坝,带她到镇上的医院检查,发现伤口已经腐烂,再晚四五天,恐怕就会败血症致命。
初一的义工,超,父亲在江苏工地受伤,母亲让他把图书证退掉,押金三十块钱拿回家。我说家里差钱也不差这三十块呀,能不能不退,借书证还能用六年呢。他说,他已经和妈妈说了,但妈妈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也不答复他。他说,她平时也不怎么和他说话。
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中反问到,“在我们的时代,哪个有灵魂的人能够感到快乐呢?”工作时,不时会被无力感侵入,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对这即将倾覆的巨轮,无异于螳臂当车。当然,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即使实情的确如此,那我辈也只应因此而加倍努力,而不应悲观消极——那本不是理想主义者的作为。Opps,不小心说了一个低俗又危险的词汇。若是有人因此要跳出来揪住我探讨理想主义的问题,我恐怕不能奉陪。
关于理想主义,我所知甚少,只知道有首流行歌曲,唱到了这个内容。它唱的是:You may say I am a dreamer, but I am not the only one. I hope someday you’ll join us, and the world will be as 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