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号:异见的宿命

销号:异见的宿命

2014-07-18 丁来峰

如果打开我的微信,点击“查看历史文章”,就会发现我刚刚写过一篇李承鹏销号的文章。李承鹏为什么被销号?我小心翼翼地措词,战战兢兢地表达,为的是既能略述当下的舆论环境,又不至于让某种人感到口味太辣,以保留这一点点的思考与分享。果然,它活了下来。活在微信,也活在博客。微博,我没敢发,因为我知道那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场所。

当我为他人销号惋惜、思考、愤愤不平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自己也有销号的一天?有。而且,这一天很快来了。我的新浪微博昨天被销号了。但,自己被销号反而不像看到其他人被销号那样生气。我心平气和,坦然受之。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早有心理准备,正如一个朋友说,我销号是“意料之中,早晚之事”;另一方面,我有一种可谓阴暗的心理平衡,许多比我有才、比我勇敢、比我粉丝多得多的人,早就先走一步了。在微博上,那些敢于表达当下、历史、未来的真相与异见的人,都是在做一种走钢丝的杂技运动,每走一步,都左顾右盼,心惊胆战,极力保持平衡。技艺再高的选手,也总有一天会掉下那黑暗之渊。

销号,可以说是当今异见大V们的宿命。当然,这种宿命不是今天才有,它在中国已有几千年传承,于今未绝而已。

2562年前,就发生了一件载入《左传》的销号故事。齐庄公“寡人好色”,与今天的落马官员一样爱“通奸”,并且搞了齐国大夫崔杼之妻棠姜,一个绝色美女。崔杼冲冠一怒为红颜,乘庄公在自己家调戏棠姜之时,一刀宰了庄公。

齐庄公死后,崔杼是齐国的实际掌权人。他对太史官说:“你就写,我们尊敬的齐国领导人吕光得了重病,死了。”不料,这位太史官当着崔杼面写下:“夏五月乙亥,崔杼弑其君。” 崔杼如何容忍如此辛辣的真话,一怒之下手起刀落,把太史官“销号”了。那时的史官是“兄终弟及”,太史官的二弟“顶职”,仍然写了一句:“崔杼弑其君光”。崔杼二话不说,把他又销号了。太史官的三弟写了同样的话,崔杼也把他销号了。太史官四兄弟中,只剩下最小的弟弟。小弟弟来了之后,崔杼说:“你三个哥哥都死了,你们家就你一根苗了,我怎么说你就得怎么写!”这小弟弟又写道:“夏五月乙亥,崔杼弑其君光。”

崔杼销号销到手软,砍头砍到心寒,长叹一声,放了太史官最小的弟弟。他弑君的真相就此大白于天下。试想,如果崔杼把这最小弟弟也销号了,能不能隐匿使他成为千古罪人的真相呢?不能。就在崔杼不断挥舞大刀将太史官一个又一个销号的同时,南方的一个史官听说了这事,来到了齐宫。齐国人问他:“你来干什么?”这位南史氏回答:“听说太史官尽被杀,我拿着竹简就来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销号,掩不住历史真相;禁言,塞不了悠悠众口。几千年前如此,今天更如此。没了微博,还有微信;没了微信,还有博客;没了博客,还有SNS。就算断了互联网,还有“肥皂箱上的讲坛”,像19世纪的美国人那样,丢一个肥皂箱在地上,用一张A4纸卷成喇叭筒,就可以登上去演讲,传播真相。即使有一天肥皂箱实名制了,还有“道路以目”,周厉王的巫师和特务,阻止不了平民们攻入王宫,放逐暴君。

用今天的话来说,销号不解决问题,只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他们不明白这个道理吗?我想至少有一部分人明白。他们坚持这样做,考虑的角度不是这些大道理——所谓战略,而是战术。什么战术?此消彼长。他们一方面在网络舆论场上——用他们的话说是“占领网络上甘岭”的战场——投入大量的“网络宣传员”,另一方面封杀所谓公知大V的影响力,达到此消彼长的效果。举个新鲜例子。7月15日,共青团抚顺市委官微公开发了一个通知:“请抚顺的网络宣传员今天积极对新浪和腾讯上周小平的文章:美国对华冷战的九大绝招,进行转发和评论。” 这个例子暴露了五毛及其组织者的智商。

五毛,这种本性活动于地底的、黑暗中的无脊椎动物,居然明目张胆地爬上了微博,爬上了“网络上甘岭”。结果就是我们看到的,新浪微博成了蛆虫繁殖的粪池,网易评论只见黑压压的苍蝇嗡嗡地大唱赞歌。鹰隼不能高吭长空,狮虎不能吼啸山林;猫头鹰却在黑夜中窥视,苍蝇在阳光下散播细菌。

曾经,胡亥销了李斯的号,雍正销了查嗣庭的号,拿破仑三世销了雨果的号,斯大林销了索尔仁尼琴的号,雅典销了苏格拉底的号。结果呢?胡亥被迫自杀,雍正据说掉了脑袋,小拿破仑兵败逃亡,斯大林与希特勒并驾齐驱,古希腊又升起了苏格拉底的学生柏拉图、柏拉图的学生亚里斯多德。

今天,他们又销了斯伟江、章立凡、王功权、张维迎、慕容雪村、李承鹏等人的号。这些人,正如我以前说过,是一群播种人。他们掬出心里的思想、直觉、信仰和意念,将它们一把又一把地撒向人间。所有人的头脑都是可供耕耘的田垄。从网络撒下的某句话,总会在某个地方生根,成长为有用的东西。

我何德何能?却与这些人有相同的网络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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