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众心里,改革这个词是隐含有社会进步内涵的。在这一点上,最早朝野双方心照不宣是有共识的。因此改革天然自带一种正义光环,不是任何改变都可自诩是改革的。
那又如何衡量一项变革是否正义呢?是各花入各眼?有没有相对普适的标准?我认为是有的。端看这项变革是否能扩大公民自由,是否能守护社会公平和正义。如果从这几项核心标准着眼,那么建构一个政府更谦抑,更谨守权力边界,更尊重公民自由特别是消极自由,更相信市场裁汰机制的体制则是应有之义。
这种体制不惟是正义的,其副产物也会导致产生一个更具活力,更有创新精神,更能保持可持续发展的社会。
对照这样的标准看,律师分级制度本质是anti-reform的,哪怕它是打着reform的旗号。当然发现这点,也谈不上任何洞见。但人总要说话嘛,不平则鸣。在当下,个体讲道理虽然无力,但如果因之都沉默,恐怕更糟。没有武器的批判,就不妨把言说形而上的看待,我说故我在。
所以还得穿上西装和他们辩论。
他们力推律师分级制度台面上的理由,包括有利于形成优胜劣汰机制,促进专业分工,提高专业能力和业务水平等。
这些目标当然是美好的,措辞也一贯讲究,满满的父爱主义的慈悲。
问题是这些目标的达成,依靠市场自发的裁汰机制就足够。
首先,律师职业是有准入门槛的,虽然门槛不是很高,就是全国司法职业资格考试,通过了就说明一个人具备相当的法律知识,然后再跟一个师傅实习一年多时间,就在具备相当法律知识的同时了掌握了一定的实操技能。
其次,律师是个高度竞争的职业,典型的买方市场,一张律师证不能保证你衣食无忧,事实上,律师收入符合二八定律,自然存在优胜劣汰。一个律师的名气大小、学历背景、人脉资源、办案经历、术业专攻、办案态度等完全可以通过市场,通过客户的评价反映出来,现在自媒体也发达,客户有渠道表达对委托律师的满意与否,律师自身也都在不遗余力推介自己。公权力或者行业协会只要能堵住虚假宣传这一关就足够。
何况,律师是个实操性很强的职业,一纸文凭和执业年限,甚至执业经历都无法作为指标来衡量律师办案水平,其办案态度、勇气、韧性、技巧、知识储备、写作水平都难以量化,一个很难量化的评比注定也就很难公正。基于这种很难公正的评比结果,通过权力掌控的平台对特定律师推介和排除,既是不公正的,也是一种行政侵权行为。那些被排除的律师不仅声誉受损,也必然导致机会的丧失和收益的减少,料必产生大量行政诉讼和侵权诉讼。再次,权力主导的律师分级,必然增加权力的寻租机会,左手反腐右手制造之,不言自明。
所以,问题不在于律师分级制度是否正义。正义不是他们行事的尺度,稳定才是。
在完善评价标准一栏,说要“坚持德才兼备,以德为先,突出考察申请人的政治表现和诚信状况,引导律师讲政治、守规矩,重品行、做表率,严格依法、规范、诚信、尽责执业”。中国语境下,这评价标准说白了就是要求律师讲政治、守规矩,其他都是陪衬,IQ80以上的人都懂。
如果以一个马基雅弗利者的角度看,这也是符合逻辑的,一个高压锅,如果压力越来越高,又不准备开启阀门,就只能拧紧所有螺丝。
要求律师讲政治守规矩,不是要律师懂政治懂规矩,政治和规矩要真懂了,离“两面人”,离“高级黑”也就不远了。
政治是高端的,规矩是多变的,任何恒久的制度都意味着束缚,没有可预测性才可以更恣意,一个基层律师要紧的是听话。这才是他们想要的。
现在看,这个分级制度与市场准入还没有直接挂钩,但这只是开始。绞刑是一门技术活,先要上套,然后慢慢勒紧,最后让你窒息。当然在这一过程中,没有人会束手待毙,律师们最擅长的诉讼,也许会集中爆发,但最终注定会被碾压。
回头看这几年,无论遭受多少非议,bigboss都在有条不紊的布置极权的拼图,借助于体制本身的内聚力,对资源的绝对掌控力,借助于AI和大数据,一个完美的极权愿景正出现在地平线上。一旦这样完美的社会愿景实现,将没有人权律师和死磕律师的位置,要么服从,要么出局。
届时也许不服者的沉默,也无法再令他们满足,你必须参与赞美的合唱,再接下来你唱的是否动容,是否入戏,都可能成为打分的依据。人的面部表情与心理活动高度相关,AI和大数据之下,读取你的心理活动并不存在多高的技术壁垒。
律师分级制度,我不认为有谁能阻止,我写这点东西也无意去阻击。事实上,在当下民意如柳絮,纷纷扬扬也都无足轻重。写出来也只能是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在政治极化的今天,李德们上行下效已经无意做开明绅士状,此时再不把自己当外人,以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姿态,连哄带吓去劝谏,就有点尴尬了。所以,这个制度的推出,是否能如他们所愿,起到维稳的效果抑或最终南辕北辙,我选择冷眼旁观。
我只知道,每个人都会死亡,这是彼岸意义的平等。我只知道,面对死亡,只有被青史铭记的人才是胜者。我只知道,只有那些能顺应潮流造福国民的人才能为青史所铭记。我只知道,那植根于人天性的对自由的渴望,谁也无法真正压制,如地火运行。
刘书庆 2019年4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