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常青:老同学乔木

乔木

看到这个标题,一些朋友会笑了,瞎吹什么?乔木,谁不知道,人大、清华、伦敦象牙塔里培养出来的,你算那颗葱,敢嚷嚷什么“老同学乔木”,快照镜子,打脸去。呵呵,这个脸我还真就不用打,各位看官,容我细细道来。

我和乔木很早就认识了。早在大学一年级时,我就认识了这个阳光帅气的小男生,当时他在陕西师范大学外语系读书,我在同一所学校的历史系读书,按说不同系的两个学生要认识也不是很容易的,但是因为我们班上的一位女生是他的女朋友,而这位美女所在宿舍就在我所住的宿舍头顶,他经常到我们历史系的学生宿舍楼看望他的小女友(当时校风基本纯正,男女学生同楼居住,女生住三层,男生一二层,三层和二层之间的楼梯也没有禁区,男生上下三楼很自由,无人干预,也没有闹出什么绯闻),自然很多次就在楼梯、过道或校园里碰到他们出双入对的身影了,因为这位女同学很漂亮,当碰到他们的浪漫身影时心里还很有些醋醋的味儿呢。因为我们当时都是大学一年级学生,都是88级,时间一长当然知道了他的名字,也知道了他是陕北榆林人。89年学潮期间,也能看到乔木和我的这位女同学一起参加游行、一起唱《国际歌》、一起静坐的身影,也许因为女朋友的关系、也许因为兴趣所使然,乔木还经常来旁听我们历史系的一些课程。据我所知,当时为我们讲授“长安文化”的黄新亚老师(后调入北京语言大学)的课程就吸引了许多外系学生来旁听,其中就有乔木。(看完这一段,知道我为什么不用打脸了吧——当然彼时我们的关系很普通,还谈不上特别的友谊,但作为“老同学”的身份应该是没问题的,呵呵)。

92年7月我们同时大学毕业,我参加工作,他则成功考入人民大学国际政治系读研究生了。在这之后我们彼此的人生遭遇发生了很大变化,因为从事一些政府不欢迎的活动,我先后多次被捕判刑,和乔木也很正常的失去了联系。

2007年年底我出狱后,在友人的建议下来到了北京,继续从事相关社会活动。2011年秋天适逢人代会换届选举,当时在北京有好多独立参选人站出来参加竞选(如在各高校选区就有北京邮电大学的许志永、中国政法大学的仝宗锦、北京交通大学的张映伟等老师公开站出来宣布参加本选区人民代表的竞选,民间也有韩颖、野靖环等公民站出),我因为一直对选举很感兴趣,并且早在1997年底就以独立候选人身份参加过县级人民代表的竞选并取得不错的成绩,因此我就很关注北京的这次换届选举,结果发现一个网名叫“北外乔木”的老师也站出来参加竞选了。“乔木”,哪一个乔木?我在网上搜了一下发现这个“北外乔木”的简历里有就读陕师大外语系的历史,而且时间是1988年到1992年,我心里基本敲定这个“北外乔木”就是我所认识的老同学了。但是一看简历的后半部分,清华博士毕业,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博士后,而且任职北京外国语大学,是该校国际传播研究中心主任。我又有些嘀咕,为慎重起见,便试着给“北外乔木”发了封电子邮件进行询问,结果乔木回信表示:“太好了……最近太忙,选后一见”,这是我们自陕西师范大学毕业十八年后的第一次通信联系,时间是2011年的11月4日。

重新联系上了就比较好办,11月8日是投票日,我决定去为许志永和老同学乔木助选,但在北京邮电大学我被便衣人员赶出来三次,根本不让我有机会为许志永拉票。去到北外后在投票站附近碰到也以独立候选人参加竞选的吴青老师(冰心女儿),通过间接了解,北外的竞选异常激烈,不仅两个官方候选人和两个民间候选人存在着竞选,而且两个民间候选人吴青和乔木也存在着竞选。但主要矛盾还是官方对两个民间独立候选人的拉网式打压。对乔木的防范尤其严重——乔木的所有社交媒体——新浪微博、新浪博客、人人网付费账户、几个视频网站的竞选短片,全部被删除销号。学校两个保安贴身紧跟、如影随形(食堂、厕所、教学楼、操场……),一个学习意大利语的女学生在投票站楼下当着吴青的面对我说:“我们昨天开会了,主要是防范乔木老师,让我们不要选乔木,说乔木和美国大使馆关系复杂等等。”这帽子够吓人的。回想98年初我竞选人民代表时,安全部门来到厂里召集中高层干部会议说什么我与“海外敌对组织有联系,是89那批学生打着‘合法性’的旗号公开与共产党进行较量!”要求与会干部做好各车间处室干部职工的工作,“一定不要让赵常青当选!”可是后来,广大职工在高压下还是给了我很大支持,以至于我在第一轮的选票进入第二名,且导致两位正式候选人都因得票不过半数而未能当选。而且为防止我在第二轮选举中胜选,干脆取消二次选举,为我们813厂数千“人民”在此后的五年时间里指定了一个列席代表……没想到十四年后,在著名的北京外国语大学,同样的剧情又围绕着老同学乔木展开——但既就是如此防范,乔木最后得票也杀入第二名,官方候选人彭龙仅以微弱多数险胜。乔木的这次竞选活动感动了很多人,他的一个女学生后来在给他的一封信中说到:“记得那年您冒天下之大不韪独立参选人大代表,选举结束第二天凌晨开始计票,我跟几个同学站在行政楼三楼走廊,透过偌大的玻璃窗看工作人员神情紧张地统计票数。选举结果已不重要,关键是,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参与了历史,而您,则创造了历史!”

从此,在阔别十八年后“创造历史”的老同学乔木再次进入我的视野。2012年底和2013年初受我之邀请,他参加了我所组织的几次公民聚餐活动,并分别就高官公开财产、反腐败及国际人权公约等话题发表了很多建设性意见。

2013年4月,我再次下狱,2015年10月我出狱后我们之间又建立起新的联系,得知他不仅丢了国际传播中心的“主任”一职,而且直接被赶下了讲台,被流放到北外图书馆当图书管理员了。当然,在北京,先后有过类似遭遇的知名人士还有许志永、王江松等人——这也不是什么丑事,要丑也是“他们”丑啊,呵呵……去年四月,乔木还邀请我去了北外图书馆看他的新岗位,言谈之间虽然对于最近几年的政治生态非常愤怒,但他的内心并不悲观,在传媒领域依然风采依旧、风生水起,如有关“赵学”、“赵家”、“赵家人”的事情,乔木既使不是始作俑者,也是最得力的推手。此外,他对吃空饷的何炅的曝光和揭露也迫使这位娱乐明星不得不狼狈辞去了北外的名头。当然,对于乔木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写作,从他的微信朋友圈和微信公众号上发现乔木一如既往地能写文章,善于捕捉焦点热点事件,发稿量很大,文风活泼幽默,针对性和社会批判性很强,影响面非常广,荣登2015、2016年度百名华人公知榜。

自然,乔木对于我和我的家庭都是非常友好、非常关心的,在我因New Citizen Movement入狱期间,他给我家小崽买过玩具、送过爱心并在网络上呼吁社会帮助,去年夏天我因为某活动被刑拘,而我妻子被迫带孩子取道曼谷前往美国期间,乔木又帮助整理翻译了美国方面必须要看的一些书面材料。因此种种,我当然对他很感谢的。去年底在去他家做客聊天过程中,得知他有辞职的念头,我表示了不同意见,我不希望他辞职。我主张他继续留在图书管理员的岗位上,毕竟北京外国语大学是一所很好的平台,站在北外的平台上发声就其社会效果而言比我等游离于社会中的失业公民要好得多,而且在生计问题上每个月还有上万呢,吃饭是不成问题的,干嘛要辞职呢,再说从社会效果上讲,我觉得相比自己主动辞职,被对方“开除”“解聘”可能会更好些。当时乔木说,先熬一阵子,过一段时间再说。

结果便是现在大家都知道的情况——4月13号,乔木正式办理了离校手续,从此,著名的北京外国语大学对于他来说便成为渐行渐远的“背影”了……,

我感到很惋惜,乔木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而且也是个非常有道德修养的人,在这个红尘滚滚、腐败不堪的时代,乔木可谓德才兼备。他的批评常常是国家与社会的痛点,是有感而发,非无病呻吟,这种批评无论对于执政党、执政府还是对于整个国家社会都是一副健康的良药,都是健康社会所不可或缺的声音。但是现在,不仅强化党的领导,更强调什么看齐意识、核心意识,国家集体似乎有被带回数十年前的嫌疑。自由主义、民主宪政、法治人权等等普世价值均为当局所不容。在此大背景下,拥有89基因的乔木、“坚持认为自己没有犯错误”的乔木、“拒绝改正其错误行为”的乔木自然无法同流合污,任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只能被放逐、被边缘化——先是长期难以晋升教授,次是收回“北外国际传播研究中心主任”头衔,三是撵下讲台,四是赶进图书室,打入冷宫。这对于一个愿意在讲台上为学生“传道受业解惑”的老师来说确实是难以容忍的。那怎么办,只能走人,不是主动离职,就是被驱逐,如1987年被赶出中国科技大学的方励之、2009年被赶出中国社会科学院的范亚峰和张博树、近年被赶下讲台的张雪忠(华东政法大学)、王江松(中国工运学院)、谌洪果(西北政法大学)以及南方周末先后被驱逐的笑蜀、长平、江艺平等等;当然在律师界这种情况就更多了,许多律师因为闯入“斧头帮”设置的辩护禁区而被吊销律师证,赶下律师岗位。这真是一个悲剧,非常严重的悲剧。经济学上有一个“格雷欣法则”,其核心内容就是“劣币驱逐良币”,在一个不健康的社会里,这个法则在各个领域几乎具有普遍性意义,这也是乔木们被淘汰出局的内在逻辑。尤其当你不仅旁敲侧击,而且单刀直入“利维坦”这个庞然大物时,一系列打击必然呼啸而至。我认为当乔木2011年决定冒犯潜规则,公然跳出来不依不饶地竞选人民代表时,他今天的命运几乎是注定的、必然的。这不完全是以微弱多数险胜而上位的彭龙们的报复,而是一个利维坦体制对国家良心的有计划吞噬。

乔木“辞职”两三个月了,也许他不要单位的“理想”实现了,也许他自己会有一些“解放”的感觉,“至少辞职后,我的言论除了自我审查、网管审查,不会再有个单位天天盯着我的微博,弄些整人的材料。”我想这可能是他的错觉,没有单位了,不等于就没有人天天盯着他的微博了,也许盯得更紧呢;没有单位了,不等于没有人搞整人的材料了,我相信围绕他有一大圈的专搞“整人材料”的货色呢。不过,没关系,八九一代,经历了将近三十年的风风雨雨,各色剧情、各色压迫、各色打击都勇敢的挺过来了,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经历许多风雨,但没有退路,这是我们这代人的天赋使命和光荣,悲剧必须结束,我们必须为祖国的后代儿女开辟新的道路——我相信,“老同学”乔木也是这样想的。

记得一次在和乔木私下聊天过程中,我问他究竟心怀什么样的理想,他说当然是民主宪政了,我说就你个人而言有些什么样的具体抱负,他笑着说:“民主转型后,去竞选国会议员,我相信我有这个能力。”呵呵,我也相信老同学有这个能力,用他自己文章中的话说:“别说校长,就是部长,我也看不上。成为首届民选议员,把教育部长叫来质问,说,怎么把大学办得乌烟瘴气?”——看哪,这人,帅锅吧?问题是陈宝生们得准备好了,我的这位“乔老爷”准备“烧烤”你们哪。

转自:民主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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