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辞职了。离开了北京外国语大学。岗位:图书管理员。职称:副教授。年龄:46。
当然,不辞也没人赶我走,我是没有合同的终身副教授,可以一直混到退休。不过,从讲台到图书馆,闷坐三年,该走了。北大那位图书管理员,也没我时间久。
各部门办离校手续时,都会问我要去哪? 我说哪也不去。
不解,没个单位哪成?
我说,之所以辞职,就是不想要单位。
2002年清华博士毕业来北外,创办国际新闻传播专业,期间担任八年主任,负责学科建设、研究生培养、国际交流。殚精竭虑,创办北外第一批非语言专业,数年努力,拿到新闻传播一级学科授予权。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苦尽甘来,最风光时,手下美女如云、美腿如林。
坐拥数十万项目和培养费,平时的上课指导、带队调查采访不用说,国际新闻专业,安排学生美国实习、欧洲交流,2010年拉到赞助,率10名学生南非报道世界杯一月。
国内外各种讲学、会议、考察、合作项目纷至沓来。去中宣部、教育部也开过几次会,新华社副部级的领导及夫人也认识几位。
当然教学科研,教授之本,须臾不敢松懈。
各种论文、著作不在话下。和多数新闻传播学者比较,我有英语的优势,更有采访、评论、写作的动手能力,和国内外传媒界、学界多有互动,做过若干国家级奖项、省部级项目的评委、专家。
当然始终不忘初心,政治学博士研究民主宪政,新闻学教授鼓吹新闻自由,卖什么吆喝什么,不应该这样吗?
最近几年,大小环境变化。先是说你这些言论不适合做主任。那我辞任。
又说你不做正能量研究,乱七八糟的文章,怎么评教授。那我不评,副教授退休。
最后说,你去图书馆做管理员吧。那是2014年9月,距今3年。
我虽愕然,但想着如此大任,一定是长远培养。一般人去不了图书馆,去图书馆的不是一般人。
为什么转岗,很多人问我原因,学校给不出依据,我也不乱猜。
或许一切都源于2011年的海淀区人大选举。研究政治传播的我做了一个社区实验,以选票上没有名字的另选他人,拿到了北外选区第二高的选票。唯一当选的正式候选人副校长,刚过半数,险胜。三年后他升任校长,几个月后我去了图书馆。
办辞职时,和一位领导聊天,我说这么多年,我就是些言论写作。失德乱纪的同事多了去了,也没见处理谁,更没有被转岗。
他说,别人没有社会影响。我说那北大孔庆东公开骂人炫耀、北航韩德强当街打人,社会影响够大吧,张鸣教授每日一呼,也没见学校处理。
他说那是北大、北航,我们这庙小。
辞职后,做什么,没想好。先把众筹承诺的书写出来,更重要的是适应新的生活。副教授级别的图书管理员,每年税前也有20多万,养尊处优,公费医疗,优厚的退休养老。
现在都没了。
三个月的寒暑假也没了,以后天天都是假。
那为什么要辞职?
政治学博士不能讲民主宪政,新闻学教授反对新闻自由,柴可夫斯基也奏不出我这悲怆交响曲。
另外,以后谁他DD再说吃饭砸锅,我就怼回去。我过去、将来都没有吃谁的饭,一直凭自己的本事和努力吃饭,还要和所有的纳税人,供着zhao家人的锅(国)。
卢梭说,人生而自由,但无往不在枷锁中。至少辞职后,我的言论除了自我审查、网管审查,不会再有个单位天天盯着我的微博,弄些整人的材料。
辞职也不易。校方出材料时,一会说经研究(参会的同事说昨晚研究到10:30),同意辞职,一会说调出。管惯人了,老想调来调去。
去几个部门办手续时,有人愕然,真的辞了?
有人担忧,没了单位怎么办,你都46岁了?
有人支持,辞得好,有本事怕什么?
有人一脸坏笑,烫手的山芋终于扔了。
碰到一位工会开会时认识的老教工,他知道我是连续十年连选连任的教代会、工会代表,投过反对票,提过不同意见。听说我要走了,他说这帮孙子更是可以为所欲为了。
我说别这么讲,他说他马上要退休了。
还有一位大姐,在楼道里语重心长地说:“你呀,从教授折腾到图书馆,从图书馆又折腾辞职了。知道你出去饿不死,踏实挣钱,管好老婆孩子。挺明白的一个人,以后别折腾了,变不了天。”
我说,如果对未来的看法和你一致,我当初为什么不老实当教授?如果认为将来不会变化,我何苦现在要辞职?
她说我辩不过你,反正我有生之年变不了。我笑说,那就祝您健康长寿。
妻子又怜又爱讥讽我是图书管理员,女儿有时也没大没小地叫板。她今年10岁,我每天接送上学,路上聊天。改变社会难,对孩子用心总能改变。
女儿一天天长大,我会对她说,爷爷在毛的时代,响应号召,战天斗地,没有改变社会,用反思和写作改变了我。我做了该做的,即使仍然不能改变什么,但你大了多少会受影响。
你王克勤叔叔从调查记者到编外人员,发起大爱清尘公益基金,为600万尘肺病患者奔走呼号。用他的话说:“能救一个算一个”
“努力了不一定会改变,不努力一定不会改变”。
2017年4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