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庆:许志永和他送我的那件公民衫

许志永

我一生做过两次第一也是迄今为止称得上是唯一的公民“壮举”。

一次是谭作人先生出狱,我们到四川大学家属院静候他凯旋,几个小时后,前方传来消息:为避免谭作人英雄般地归来,他被长途跋涉转送往400公里外重庆的老岳父家里,一行人便在谭家楼下举牌抗议,那次认识了朱承志和辛巴等人;一次则是去自贡和宜宾探访维权人士和良心犯家属,那时正值2013年端午节,心情有几分难言的悲戚,心里就磨叽着此行要用特别的人文情怀来亮亮“行头”,于是穿上许志永送我的那件公民文化衫,在探访中走完全程,并特别为此写了篇题为“一位公民端午节探访”的文章,发在我新浪部落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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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文化衫是许志永先生2012年夏秋来成都时送给我的,我的记忆里,这是许志永身陷囹圄前最后一次成都行,大家交流轻松愉快,话题也十分丰富,许志永的谦卑和博学,令人敬佩,只是大家都没料到,此一去,行路艰难,一场牢狱之灾已横亘在他人生之路上了。
许志永成都之行逗留了两天,他就下榻在我寒舍,我家里常住两类人,牧师和公共知识分子,牧师总是在“灵里相依,爱里相连”中去更新人心,而公共知识分子则是用“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来改变社会,这是两种不完全相同的社会救治之路,许志永虽然还不是真正的基督徒,但因着怀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他交流的风格很像是一场小型布道会。
我对许志永是敬佩有嘉的。2003年3月,一位叫孙志刚的年轻人,在广州被非法收容,并暴力殴打致死,正是北大三位法学博士许志永、俞江和腾彪上书全国人大,指呈“《收容遣送办法》作为国务院制定的行政法规,其中有关限制人身自由的内容,与我国现行宪法以及有关法律相抵触……应该予以改变或撤销。”

许志永 滕彪 俞江

两年后,《收容遣送办法》被官方废止,孙志刚以他的死和三博士为冤屈者的振臂力呼,以极其悲壮的色彩,推动了那个时代法制的进步。

当然这也称得上是一次公民运动的胜利,为许志永和他后来发起的公盟积累可益的经验。
许志永那次来成都,我们也交流了信仰之于社会的价值与意义,那一次正逢礼拜日,一大早起来,他拿出一件公民文化衫送给我,说:“张弟兄,我实在没什么好送给你的,这件文化衫代表我的心意。”

我笑着问他,有多的吗?一会见到王怡长老时,你也可以给他送上一件。王怡从大学法学老师转向全职传道人,让许志永感慨非常。那次见面也出乎意料,王怡见许志永从门外走进来,先是一愣,然后惊喜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张开双臂拥抱他。我在成都秋雨之福教会聚会8年,唯一一次看到王怡用拥抱的方式接待远方的客人。

有次,王怡也住在我家里,他半夜起来小解时,我看见他穿的内衣,正是许志永送给他的公民衫,白底蓝字,即使在微弱的灯光下,也显得特别醒目。王怡的人生和信仰转型很彻底,但透过一件小小的公民文化衫,仍可看出他内心存有的那份家国情怀,依然十分生动而丰富。

临别那天,我开车送许志永去机场,在路上特别问及“司马南现象”,许志永和司马南当年同为北京独立人大代表,所经所历,也见证了体制的巨大缺陷,为何两人却走了相反的路?许志永说,他与司马南作过多次交流,他感觉每个人要完全体察社会时弊是很难的,往往只会看到社会的局部,这种差异决定了各人的价值观。

许志永说话平和,丝毫不见我们常有的那种冲动和指责,至少我写过三四篇关于司马南的文章,骂的仍是居多,且不留余地,回头看时,也有过激之处。许志永的表达确实有过人之处,增强了我礼数上的隐忍和宽恕之心,尊重各人的政治选择和主张,从公民到公权力都有许多尚待学习和考究的地方。

机场一别,许志永紧握我的,很紧很重的握手,长久没松开,他似乎预感到未来公盟所走的路异常艰辛,就用一种有力量的告别来表明心志,也作“道一声珍重”的安慰,当然,这种人文情怀浓郁的肢体密码里,还包含了彼此间任重道远的祝福。

回北京不到一年,就传来许志永因莫须有之罪入局的消息,不久即被重判4年。

还有几个月,许志永就要结束他的铁窗生涯,回归到“大社会局域网”中来,那时,我希望穿上他送我的那件文化衫,能在成都再次接待他。几度风雨几度春秋,百炼之钢可绕指揉,我深信,这一次,他会带给我和我心中的那个中国,一定会有不一样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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