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7日上午十點多下樓,樓道口外7個人,有兩個是市局文保總
隊的,其餘不認識。曹大隊長迎上來說,要找我談談,外出找個地方
做個筆錄。
上路向北昌平方向。幾分鐘後他們拿出黑布給我眼睛蒙上,借口
說讓我休息一會兒。我知道很多朋友都經歷過,沒有反抗,反抗也沒
用。
經過高速路和顛簸路面,大約半個多小時後下車。我本能舉起手
想摘掉黑布,有人大聲呵斥「不能摘」,立即有兩個人夾緊我的胳膊。
大概到了屋裏,我被按坐在一個感覺像沙發的角上,抽去腰帶、
鞋帶,搜走身上所有東西。有人進進出出。一個聲音說「先好好想想,
最近都幹了什麼,下午問話!」我一動不動,完全沉默。
唐吉田、滕彪、黎雄兵、李方平、江天勇等很多朋友都經歷過,
我等待著隨時可能的辱罵和拳腳。我等待著。曾經想過,如果遭遇暴
打和酷刑,我會仰天大笑,是那種洞穿天空和歷史崩潰魔鬼宮殿的徹
底地大笑,可是此刻我知道了,我不會那樣,在上蒼面前,我沒有資
格那種驕傲地笑,我會悲憫地望著打手,任由侮辱和毆打,甚至眼睛
悄悄溢滿淚水,為我在這世間的榮耀。
這個民族在專制陰霾中太久了,很多先輩為信仰、為思想、為言
論、為理想付出過生命的代價,直至今天還有人遭遇非人的折磨。這
些年我所經歷的毆打,為陳光誠辯護時,在國家信訪局門口,從黑監
獄救人時,真的太膚淺了。此刻,我甚至渴望酷刑,否則,我沒有資
格對這個民族的未來懷有那麼美好的夢想。
大約過了一小時,有人進來問想的怎麼樣了,我沉默。有人過來
摘掉黑布,原來我坐在一個賓館房間的床角。
曹隊長進來說,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就公民組織的活動和我談
談,做個筆錄。我說,談話沒必要採用這種方式,為抵制黑頭套和非
法拘禁,我不會回答任何問題,請理解。
接下來大部分時間都沉默。偶爾有簡單對話。
有兩個對話印象深刻。一個姓溫的三十來歲(應該曾經看守過滕
彪),我去洗手間他非要推開門看著。出來後我說「你沒必要這麼積
極」,他說「不是我積極,對你們這種人就要嚴加防範」,我說「我們
這種人………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他說「我不管我正在幹什麼」。
有一個姓趙的五十多歲,性格還算直爽,一口咬定我這種人會
認為中國什麼都不好外國什麼都好,肯定不看新聞聯播,我說我經常
看。他接著說,「既然西方那麼好,你為什麼不出國呢?」我一下子提
高了聲音:「這是我的國家,我的祖國!我當然要留在這裏,我有責任
讓她更好!至少不能讓西方的什麼主義任意踐踏我的祖國!」他問什
麼西方的,我說「你共產主義不是西方的嗎?」
晚上送來盒飯勸我吃,我說,對不起,非法拘禁期間不吃飯。
這是大約一年前作的決定。當我沒有自由空間做事推動社會進
步,就以絕食的方式抵制非法拘禁,算是為社會進步做一點努力。記
得去年6月,因為教育平等一次較大規模請願,我被帶到一個溫泉賓
館,兩天沒吃飯。他們說,本來帶你來好好玩玩放鬆一下,結果你連
飯都不吃,我們也沒法玩了。他們多次說,想開點,大家一起出去玩
多好,想去哪裏你說。可是對我來說不存在這種「旅遊」,我跟他們
講,當你們不幹這個活了,我們可以一起去旅遊,但非法拘禁就是非
法拘禁,作為一個自由公民,我應當抵制。
因為很多朋友關注,我被非法拘禁能受到人道待遇,可是,中國
有那麼多默默無聞的受難者。2009年3月的一天,在陶然亭公園旁邊
的青年賓館黑監獄,一位來自河南的16歲的中學生被打成腦震盪。
2009年中秋節,山東的上訪者李淑蓮在龍口的一個地下室黑監獄裏死
去,她的家人因為討說法到處被追捕。2012年3月兩會期間,在湖北
襄樊駐京黑監獄,一位老人生病,不准去醫院,十多天後死去,家人
要求賠償,也被非法拘禁。這是我見證過的。還有很多宗教信仰者,
他們甚至常年被非法拘禁,有的被折磨致死。數十年來,中國有多少
人死於各種黑監獄和酷刑,我吃這點苦算什麼。
晚上沒睡好,輪值看守們無聊地聊天,後來有人打呼嚕。
早上八點曹隊長過來叫醒我,說有領導要過來談話。我明白了黑
頭套的用意,這是領導談話的儀式,先來狠的,然後領導來了看起來
很溫和。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是人類普遍的心理狀態,一個態度兇狠,
另一個態度溫和,讓你產生錯覺,覺得溫和的那個人很好,你會願意
跟他多講。這一招警察常用,專制者治國也常用。
幾分鐘後進來的是郝總(副總隊長),兩年前見過一面。他說這次
其實就是想好好溝通一下。我說溝通可以,但沒必要採用這種方式,
還黑頭套什麼的,真的沒意思。當著三個下屬的面,他開始「談話」,
說我們公民在組織化,問題很嚴重,隨時可以用刑法105條治罪,下次
給我定罪就不是偷漏稅了,等等。我說,我們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保
障每一個中國人的自由和人權,包括你們在座每一個人在內。希望彼
此理解和尊重各自的立場和角色,誰也擰不過歷史潮流,什麼事不要
做得太過,不要太積極,王立軍很積極吧……沒等我說完,他說,「等
著處理吧」,起身走了。
我覺得自己犯了一個錯。在海淀人大會期間,一位長者曾經提醒
我,批評要注意方式,說話要顧及人的面子。我告訴曹隊長,我剛才
說話可能太難聽了,願意再和郝總溝通一下。
大約半小時後,郝總回來了,他說沒生氣,我說沒生氣就好。
我們單獨到院子裏河邊聊。談教育平等,腐敗等。主題還是說我很危
險,要注意分寸,以後要注意配合他們工作。我說感謝提醒,抱歉,
不是給你們為難,這個國家需要改變,我也願意為這個民族的自由承
擔代價。也許你不相信,對我來說,人生很簡單,就是把上帝給的智
慧盡可能推動社會進步。
我們推動「新公民運動」,倡導公民從個體做起,傳播民主法治理
念,堅守公民行為準則,拒絕特權腐敗,我們倡導新公民精神——自
由、公義、愛,我們的使命是徹底改變槍桿子政權王朝興衰的輪迴,
使每一個中國人得自由。這就是我失去自由的原因。
曹隊長來要做筆錄,我說對不起,這次你們做的太過了,我有
責任抵制黑頭套和非法拘禁,不回答問題,也不會簽字,筆錄和我無
關。他問關於製作公民徽章的事,我說,不用再問了。他大概寫了幾
行,就走了。
又換了一撥人,前後我見到的有12個人了。新來的我熟悉,其中
一個身體不好,我說,真沒必要啊,你們來這麼多人,再說,也浪費
納稅人的錢啊。關於教育平等我們又一番爭論。
下午三點多,他們開始收拾東西。最後把我的腰帶、鞋帶等東西
拿來。上車前,曹隊長問我,今天下午還有事嗎?我說有,他問什麼
事,我說我是自由公民,有自己的行動自由。他打電話,然後情況好
像有改變,把我送回家,他們並沒有離開。
我知道,以後的一些年,我的自由可能越來越少,但我夢想的自
由中國一定會越來越近。正有越來越多的新公民站起來,以自己的行
動祝福中華民族美好的未來,感謝!
2012年6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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