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中國維權律師四面受敵

北京——200多名律師及其熟人遭到拘捕,其中20人仍然在押。一些律師在電視上示眾,給出屈辱的口供,並被描繪成煽風點火的無恥之徒。共產黨的官方報紙刊發了大量評論,譴責他們從事顛覆和欺詐活動。

律師們稱,這是幾十年來律師職業遭受的力度最大的政治攻擊。中國政府正在廣泛打壓維權律師,宣稱他們利用有爭議的案件中飽私囊、攻擊共產黨。

陷入困境的律師們表示,政府真正目的是詆毀和掐滅「維權」運動。在該運動中,有少數無畏的律師利用法律和公眾壓力,為在體制中處於弱勢的客戶提供支持。

「感覺是我們經歷過的最大的襲擊,」 遭到警方詢問後獲釋的南方律師張磊說。 「看上去是依法辦事,但這些被失蹤的律師當中,幾乎沒有一個能夠會見到自己的律師。有200多人遭到問話和警告——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事情。」

然而,自毛澤東逝世這四十年來,中國社會發生了諸多變化,一個很有說服力的現象就是律師們並沒有退縮。儘管警方施加了巨大壓力,而且習近平上台後已經有一些律師遭到監禁,仍然有幾十名律師寫下請願書,對此次拘捕行動予以譴責,並自願為被警方羈押的人做辯護。

「我以前覺得當律師只是一種謀生的手段,」48歲的商業律師余文生說。在最近遭到逮捕後,他加入了維權律師的行列。「現在,我相信我們有更崇高的使命,就是要去改變一個失靈的體制。他們的打壓很猛烈,但我們維權律師會進行反擊。」

在余文生他們看來,中國未來的法治之路岌岌可危。

這幾十年來,中國司法體系從毛澤東導致的法律廢墟上建立起來,律師群體推動中國走走停停地接納西式法理。這個政黨國家幾乎無所不能,而律師們的努力幫助普通中國民眾贏得了些許保護,讓異見者、公開的基督徒及非法征地的受害者擁有了一個難得的反擊方式。

十幾年前,中國新聞媒體甚至熱烈讚揚維權律師說服了立法機關廢止嚴苛的居留許可制度。

但在大約兩周前開始的這輪行動中,新聞報道把維權律師描述為貪圖錢財的騙子、性侵犯者和滿嘴髒話的流氓。這種大加鞭撻表明,共產黨不僅決心瓦解維權運動,還要讓它喪失合法性。

「這些行動步調一致,目的是抹黑整個維權律師群體,」福坦莫大學(Fordham University)的中國法律專家明克勝(Carl Minzner)說。他還表示,這是一個「明確的信號」:維權律師利用知名度較高的案件以及新聞媒體的壓力來把人們的注意力引到社會問題上的做法「不會再被容忍」。

中國政府的矛頭直指北京鋒銳律師事務所。他們的客戶包括異見藝術家艾未未、去年以分裂國家的罪名被判處無期徒刑的維吾爾學者伊力哈木·土赫提(Ilham Tohti),以及人權活動者曹順利。曹順利在警方關押期間死亡,據報道是由於疾病沒有得到救治

當局拘押了鋒銳律所的周世鋒主任,以及該所的至少四名律師和一名行政助理。一名律師16歲的兒子被帶走並羈押了兩天,此前他正準備飛往澳大利亞上高中。該名律師的丈夫也遭到了拘押。

警方稱,周世鋒及其同事組織人員到法院進行抗議,在網上製造輿論,以抹黑政府、恐嚇法官並宣傳自己。上周,周世鋒的同事黃力群在國家級電視台上進行了供認,指責周世鋒侵佔公款,並把他描述為好色之徒,曾多次騷擾女員工。畫面顯示,周世鋒本人也表示認罪。

官方新聞媒體的攻擊毫不留情、聳人聽聞。「在一些熱點敏感事件的背後,總是藏有『黑手』在推波助瀾,」一家黨報上周的一篇評論文章稱。「但在這些所謂維權的事件中,少數律師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充當起破壞法治、擾亂社會秩序的幫凶。」

在過去兩周被帶走的人當中,有120多名律師。國際特赦組織(Amnesty International)編製的名單顯示,其他的是律師事務所的工作人員、律師家屬和獨立的維權人士。政府和官方新聞媒體對此次行動的規模保持沉默,一味標榜針對鋒銳事務所律師的指控推動了司法公正,並譴責反對拘捕行動的批評者。

官方新聞機構新華社周三發表評論文章稱,「一些西方媒體和政治人物不尊重中國的法律制度和規定。」文中表示,此次查辦律師的行動與美國那些涉及違法律師的案件沒什麼不同。「這些律師破壞了中國的法律秩序,理應受到法律懲罰。」

自習近平於2012年11月上台以來,當局監禁了數十名維權運動的支持者,還有一位知名律師浦志強自2014年5月以來一直被警方羈押。他可能很快就會面臨審判,幾乎肯定會被定罪,像其他幾位知名維權律師一樣入獄。另外一些在具有政治爭議性的案件中挑戰政府的律師則遭到了騷擾、拘押、吊銷律師證和失去客戶的待遇。

然而,最近幾年,願意接手政治敏感案件的律師卻越來越多。他們是中國27萬名律師中的一小部分,但對公共生活有着巨大的影響力。

倫敦國王學院(King\’s College London)研究中國法律活動人士的學者艾華(Eva Pils)表示,中國的維權律師現在有300名,而十年前只有幾十名。她說,「有其他律師已經意識到,他們自己的職業利益與那些人權律師是一致的。」

商業律師余文生已開始從事危險的第二職業,成為維權人士。他表示,自己的這種轉變始於去年10月,當時監獄管理人員非法禁止他探望客戶。這名客戶因為被控支持香港的親民主示威活動而遭到扣押。

失望的余文生做了一些與自己個性不符的事情:他在這座位於北京郊區的看守所外進行抗議,自拍照片,並在中國的熱門即時通訊應用微信上發佈了這些圖片。

兩天之後,他被捕了。在三個月的關押期內,他大部分時間和死刑犯關在一起,還經受了長達17個小時的審訊,身體遭到摧殘,致使他患上腹疝。他無法見律師,也一直沒有被正式起訴。

余文生後來獲得保釋,但警方告誡他不要談論關押期間的遭遇。余文生表示,他不會受此影響。「我知道他們隨時可以過來把我帶走,」他說。「我過去很害怕,但現在再也不會了。」

本輪拘捕行動受到一些法學權威的批評。他們警告,中國可能會逆轉本已步履蹣跚的法治進程。

「如果公權力機關動不動就把律師抓起來,這並不是一個國家律師健全的一個標誌,」中國政法大學前校長江平在上周公布的演講稿中說道。「反而是一個律師保護在責任方面的一個倒退。」

他還表示,「只有律師自身的安全得到保障,律師才可能去盡到維護他人的權利。」

然而,隨着情況的惡化,越來越多的律師感到幻滅,比如來自東北地區的59歲的律師遲夙生。

她曾擔任15年的全國人大代表,直到2013年。全國人大代表是一個享有聲望且可能帶來諸多利益的頭銜。不過,她的工作遭到擾亂和限制,就連沒有政治色彩的案件也是如此,這讓她愈發失望。

「我一直有絕對的信心,總有一天會有一個法治國家到來,」她接受電話採訪時說。「但當我們教老百姓要遵守法律程序,依法律辦事,我們就發現,人去了法院,但法院就不給他們受理案件。」

很多律師揶揄政府針對維權律師的那些指控,特別是宣稱他們通過接維權案件斂財的說法。曾被監禁三個月無法與外界接觸的律師余文生指着他破舊的辦公室說,代理維權客戶幾乎沒有什麼經濟回報,其中很多客戶權利遭到剝奪,非常貧窮。

「如果你想賺錢,」他說,「我建議你堅持做商業案件方面的工作。」

傑安迪(Andrew Jacobs)、儲百亮(Chris Buckley)是《紐約時報》記者。

傑安迪自北京、儲百亮自香港報道。Vanessa Piao自北京對本文有研究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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