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在老家有几天隔着墙也听能听到邻居家病危老人病痛的呻吟声,安静的夜晚只听见他含混重复的声音在诉说着什么。几天后,他去世,含混重复的声音消失了,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夜晚恢复了安静。
为何农村老人的死与生是如此的平静而残酷?
下滩自然村村民张吉壮(右)、高银花在自家老屋前,他们有3个儿子,2个女儿,都在外地打工。 (新华社记者 王鹏/图)
和中国大部分农村一样,在我老家,留守在农村的很大一部分是不适于外出务工的老人。如果处理得当,这本应是实践孟子“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理想的地方。然而,实际情况恰恰相反:老无所养、老无所依的问题已经凸显出来。
前段时间新闻报道了一个养老问题的极端案例:在外打工的儿子回家看病危的父亲,两三天过去却发现父亲没有要死的迹象,就问:“你到底死不死啊?我就请了7天假,是把做丧事的时间都算进来的。”老人随后自杀,儿子赶在一周内办完丧事,回城继续打工。
案例虽然极端,却反映了如今农村日益严重的老人赡养危机和代际冲突:老人生活水平下降,甚至出现了子女虐待老人、不尽赡养义务,乃至老人自杀的情况。这些现象背后正是孝道的衰落。
有次回家看见家门口坐着两位老人,行李放在门口,表情愤愤不平。我不认识他们,似乎也不是亲戚,但母亲还是请他们一起吃饭。席间他们感叹:“哪有这样的道理?真是时代变了,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儿子!”他们走后问母亲才知道,因为与儿子儿媳的矛盾,他们被赶出了家门,来我家是想找我父亲帮他们评理。父亲不在,他们去镇上找人了。
虽然这样激烈的代际冲突例子并不多见,但这些显露出来的例子可能只是冰山一角,因为这些家庭矛盾谁都不希望外人知道。家丑不可外扬,毕竟农村的熟人社会中,乡邻的舆论还是“可畏”的。
不过,如果看看老人的住房条件,其生活待遇情况也就一目了然了。由于农村经济条件改善,一般家庭都新修了房子。然而,新房子中条件最好的主卧都是留给青壮年自己的。老人要么继续在老房子居住,要么屈居于新房子中的次卧或条件更差的房间中。如果可能,很多老人宁愿继续住在老房子,以避免正面冲突。
但生活空间的分离并不能隔绝矛盾。简单的生活琐事、卫生习惯等都能够触发矛盾冲突升级,老人只能寻求外部力量介入调解,这时矛盾就公开化了。如果调解不成就只能对簿公堂了,而此举大大降低了父母子女关系中的道德与感情成分,也使得家庭关系的人情和亲情约束失效。法院虽然会判决子女应当尽赡养义务,但判决只能对金钱和物质进行规定,无法提供老人所需要的情感慰藉和生活帮助。所以即便胜诉,也避免不了老人失势的局面。
2月5日,浙江省武义县新宅镇安凤村的老人呼唤在外打拼的儿女回家过年。 (新华社 张建成/图)
为了避免这些矛盾,很多老人则做了更理性的选择——住养老院。这样家庭养老负担相对减轻,也能避免一些家庭矛盾,但同时也使得镇养老院住房紧张。为了安置越来越多的老人,镇养老院也扩建了一倍。
老人逐渐变成了家里的“累赘”,这的确是“时代变了”。在传统农村,土地等生产资料和家庭财产都掌握在父亲手中,即便在子女成年之后,父亲仍然掌握着这项权力,这也即“父权”。然而这一代老人的青壮年时期恰恰处于农村集体经济时代,主要生产资料归公,他们年轻时的劳动并没有积累下太多的私有财产。除了种田,他们也没有其它谋生技能,但如今,对很多农村家庭而言,种田已经没那么重要了,打工成了最主要的收入来源。在连种田这一基本劳动能力都丧失后,老人也只能领到微薄的养老保险。经济的弱势必定造成地位的下降。例如,老人在子女结婚成家时并没有能力给予太多物质上的帮助,这往往成为子女不尽赡养义务的口实。
随着市场经济席卷农村,曾经最高的道德标准——孝道靠边站,渐有让位给无情的市场逻辑的趋势。农村社会主要的价值评判标准早已不是孝不孝顺、老不老实,而是能不能赚到钱。当老人无法继续为下一代提供物质帮助时,老人的价值就被榨取干了,而一旦老人得病,情况就更糟了。
由于缺乏完善的医疗保险,如果老人得病,特别是重病时,家人有着很现实的考虑:医治会花费大额医药费,而且单纯的存续生命意义不大;放弃则双方都得到了解脱,老人不必继续承受身体的痛苦,也不会给家人造成经济负担。
在老家有几天隔着墙也听能听到邻居家病危老人病痛的呻吟声,安静的夜晚只听见他含混重复的声音在诉说着什么。几天后,他去世,含混重复的声音消失了,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夜晚恢复了安静。
农村老人的死与生都是这样平静而残酷。
【后记】有一部电影的名叫《No Country for Old Men》。对农村老人而言,country作为国家提供的养老福利极为有限,country作为乡村也不再是曾经那个老有所养、老有所依的地方。农村老人生或死都避免不了这种悲情,写的时候也无法摆脱这种厚重的无奈和悲哀。
转自:新生代
1 则回复 王谦秋:农村老人的死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