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阵紧似一阵的秋风中,又一个高贵的灵魂随风而逝——曹思源先生在2014年11月28日6:25,病逝于北京301医院,享年68岁。老曹虽御风而去,但他身后的精神遗留,如同他健硕的身躯,丰沛、充盈。新疆的胡杨林,传说是死后千年不倒,终于倒了,也千年不腐。老曹这个生于南国景德镇的读书人,堪比万里之外的胡杨,尤其是在当下的士林中,他的不拘一格、特立独行的人生轨迹,更显兀立。
1986年,老曹在总理衙门当差时,位卑未敢忘忧国,前瞻性地从《企业破产法》入手,开启了他波澜壮阔的学者生涯。今天的后生对“曹破产”这个名头响亮了几十年颇为钦羡,殊不知当初他首倡时可是计划经济当道,主流意识形态和那些濒临破产企业的职工,怎容你破他的产!极左的官场惯性思维迎合着底层的懒惰思想,视老曹的超前理论如洪水猛兽,必欲寝其皮,食其肉。
老曹真正意义上的独立思考与社会实践,是1988年他从红墙里纵身下海创立的“四通社会发展研究所”。所谓思想的独立,基础是人财物的自主。万润南开通,大开方便之门。世人都说越过龙门的鱼将如何如何,可越墙而出的曹思源却没见他化龙或成虎,仍是书生一介,厚如瓶底的远视镜片后面,依然目光如炬,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几乎与他同龄的花花世界,只见它纷纷攘攘,日新月异,你方唱罢我登场。所谓“四通”者,老曹希望在它的四个学术领地——政治、经济、法律和文化——都有所建树,研究通透,力求通达。巧合的是,当年蜗居在北京万寿寺左近的这个小小研究所,连他这个所长在内,只有四人。四通四通,结局只有一通——开张仅8个月后,老曹就和他的3个下属直通到但丁的那首著名长诗里去了。“二四六八,咫尺天涯••••••”,老曹用浅显的白话诗,写实记录了那段苦难日子。在老君炉里修炼了11个月又6天后,他在重见天日的第二天,就再整锣鼓,挂牌“思源社会科学研究中心”,又开始了他服务社会的弗弗西斯之旅。坚忍不拔、锲而不舍、忍辱负重,是老曹的又一重生命底色。
学人老曹,语多惊世骇俗,每每面世之初,引来一片哗然,但事后多少年,甚至只有几个月,社会的发展即验证了他的预言。比如他于1999年9月在“99《财富》全球论坛•上海》”会议上发表的“银行改革的关键在于多元化”演讲,疾呼要打破银行为全民所有制的垄断,尽早组建民营银行,现已成为现实。又如他在那段时间的前后,先后率先提出的人大旁听制和法院垂直管理,现在也都部分实现了。老曹的社会发展预言家的本事,是建立在他研读的广博、思想的深邃和逻辑的严密基础上的;对新生事物的高度敏感,对社会发展进程的大体把握,是他内心的社会责任感和道义担当的具象外化。老曹的另外若干关于社会发展进程的设想,比如对私有化的正名,比如对政党活动经费的来源,现在还看不出端倪,我们拭目以待。
老曹人胖,怕热,爱吃肉,但这都是去年4月15日他在301医院做胃癌手术前的事了。那时的他笑口常开,像个大肚弥勒佛,豁达、率真,不大在乎旁人对他的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与此相连,老曹的政治理念中也蕴含着不少包容、大度的成分。与一些思想激烈的社会变革分子不同,老曹主张改革的途径应该在法制的轨道上运行,崇尚甘地之道,呼吁在社会准备好了之后再渐变,不赞成“毕其功于一役”,鄙薄街头政治,推赞议会民主。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在他2002年出版的《雾里乾坤》一书的第二部分中看到较为系统的阐述。古往今来的无数事实明证,读书人只有在平稳、平和、平顺,当然最好还衣食无忧的殷实况境中,才能潜心向学,硕果叠出;才能欣喜地看到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但是这种一相情愿,殊难得遇,遇不到怎么办?老曹在幽居京北那个神仙洞府的时候,度曲、填词、打太极拳,这种超然境界一般人难以比肩。在老曹的30本著作中,有3本《以诗会友》,其中的《之一》,有几首那时的苔痕,不似李锐的《龙胆紫集》,全都是磨难记录。
在老曹的全部学问中,宪政研究占了很大比重。从1998出版的《中国政改先声》,到2013年出版的《亚洲宪政启示录》,中间杂以《中国政改方略》、《世界宪政潮流》、《各国宪法比较》、《公民宪法常识》、《七国宪政史》,与宪政相关联的这7部煌煌巨著,老曹倾注了大量心血,拳拳赤子心,殷殷镜可鑑。老曹在去世前,正与夫人合作撰写《中国宪法修改大纲》,已是第11稿了,无奈天不假年,书未竟而人已殁。
老曹晚近几年,还对中国共产党党内的改革予以关注,写了几篇论文。“干卿何事?”,劳而无功。
老曹生前的最后两年,在加拿大皈依了基督教。他的离去,是被天父召回了吗?愿他的在天之灵与主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