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尋釁滋事罪」已經成為當局打壓異見者的常用手段,但還是讓人訝異並震驚的是,年近八旬的鐵流近日也因涉嫌此罪名被北京警方刑拘。
鑑於警方未批露刑拘的具體原因,坊間於是揣測可能與鐵流8月底在網上公開批評政治局常委、意識形態大總管劉雲山的文章有關。
假設揣測為真,那麼這又是一件「因言治罪」的野蠻案例。憲法規定中國公民享有言論自由權,中共黨首習近平也強調「共產黨要容得下尖銳批評」。言之鑿鑿,豈能說一套做一套?
假設揣測為假,那麼讓我們來檢視一下鐵流的經歷,看他這麼多年來幹了哪些事情以至於涉嫌「尋釁滋事」,況且不是在盛年,而是在年暮的八旬。
鐵流的厄運始於1957年的反右。在毛澤東的誘引下,民主黨派頭面人物、大批著名作家相繼紛紛中箭落馬。當時,供職成都日報22歲的年輕記者鐵流並未意識到自己也會被打成右派,更沒想到會因此付出入獄23年的沉重代價。
受蘇共二十大後所謂「解凍文學思潮」影響與中共「百家爭鳴、百花齊放」方針的鼓勵,年輕而富有才華的鐵流跳出當時用小說圖解政策的俗套,連續發表三篇反映個人內心世界、揭露肅反擴大化的作品。後來這些小說被指為射向共產黨的三支毒箭。他為詩人流沙河抒情詩「草木篇」所撰寫的評論被誣指影射中共,也成了他本人反黨的證據。更讓他萬萬想不到的是,半年前與幾位作家朋友的一次家庭聚會也遭人檢舉,被定性為「七君子反黨集團」。
1957年9月,鐵流與四川報界的其他右派被集中起來批鬥,隨後被送往勞改農場強行改造。在勞改中又被牽連進子虛烏有的中國馬列主義聯盟,罪加一等,被戴上現行反革命帽子。後越獄逃到大西北流浪,不久後又被抓回監獄,勞改長達二十三年。
上天護佑,鐵流倖存了下來。 1980年獲得平反後,他來到北京創辦文化產業,並將餘生定位於揭露反右,主辦了為右派發聲的期刊《往事微痕》。在他看來,反右是導致大躍進、大饑餓、文革、六四等一系列事件的罪惡之源。反右最可怕的,是毀滅了一代精英,摧殘了做人最基本的人格和自由思想。為此,鐵流與其他老右派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於2007年3月5日發起組織全國老右聯名向中共中央、全國人大、國務院上書,要求徹底否定所謂「反右是正確的、必要的,缺點是擴大化」這一自欺欺人的結論,以避免歷史悲劇重演。
2010年,鐵流出資一百萬人民幣成立「鐵流新聞基金」,協助受害的記者和作家。當年10月,包括鐵流在內的一群中國新聞工作者聯名致函全國人大常委會,要求取消媒體管制,實現新聞自由。
2014年3月,在經濟學家茅于軾因發表批評毛澤東錯誤和罪行的言論遭遇左憤瘋狂攻擊時,鐵流挺身而出撰文稱「堅決與茅于軾站在一起,抗擊任何擁毛崇毛的邪惡勢力」。
縱觀鐵流的一生,充分體現了中國傳統知識分子濃郁的「家國情懷」,歷盡靈肉雙重折磨也不改初衷。有人說「異議是愛國的最高形式」。鐵流的愛國表現就是堅持對當政者錯誤行為的批評,而且這種批評權利是在憲法的保護之下,而且他始終堅持在體制內解決問題,希冀當局自己改正錯誤。也就是說,鐵流從未在言論和行動上謀求推翻當局,他從未煽動暴力革命。因此,鐵流何罪? !
我幾年前曾經寫過一篇《勇敢的老人》,說:這些年來,每遇重大公共事件時,我們發現,往往站出來的都是老人。李銳、戴煌、杜導正、李普、謝韜、楊繼繩等人,按理說都是過氣人物了,並且七老八十行將凋零(有的已經離世),但在中國還有不可替代的「用武之地」。
接棒的依然是「準老年」,如徐友漁、崔衛平等人。至於中青年知識分子,除了少數一些人還堅守「不逢迎、不說假話」的底線外,大多數早就跪地拜「權」了,其中極少數者如孔慶東等淪落到了不穿底褲的地步。
「勇敢」的老人,成了當下中國一道醒目的風景線,他(她)們白髮蒼蒼,步履踉蹌,甚至還需他人攙扶,卻是這個社會的「主心骨」,指引著這個時代的方向。
說實話,我從未料到當局會拘捕這些老人,這是超過正常人倫理底線的。然而今年以來對徐友漁、郝建、高瑜、姚監復和鐵流等六旬以上老人的拘捕,使得一切皆有可能。下一波會否輪到江平和茅于軾兩位老人呢?
這實在是一個瘋狂而荒唐的時代。在一個宣稱要「依法治國」的國度裏,八旬老人臧否一下政府和政客,都涉嫌「尋釁滋事」被刑拘,那麼我只能說「依法治國」其實是「依法治民」,「依法治各種不服」。
(据2014年9月17日东网即时。原文链接:http://tw.on.cc/cn/bkn/cnt/commentary/20140917/bkncn-20140917000713945-0917_05411_00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