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冠中,香港作家。生于上海,长于香港,曾在台湾居住,
我是1952年在上海出生的,4岁到香港。小时候上学,
我后来才知道,我是属于香港的“婴儿潮”一代,
我这代很多人对童年时期的贫穷还有些记忆。家长和家庭的目标,
我们的上一代当然也有一直在香港的,但很大的一群是来自广东、
南来的知识分子更有一种文化上的国族想象,逃至殖民边城,
然而,从我这代开始,变了。我们只是平凡地长大着,
这里我得及时声明,我是在发表对同代人的个人意见,
我们的中小学历史教科书是不介绍中国20世纪当代史的。
我这代一个最大的共同平台,就是我们的中小学,
我的学校当时是怎样的呢?是一条以考试为目标的生产线。
在中学里面,我觉得唯一不全是为了考试的学科,除了教会学校的《
可惜中文课在香港英文学校里是比较边缘的,
1964年,我这代进入青春期。那年,披头士乐队访问香港。
我那比我大一岁的姐姐和同班同学去电影院看了10次披头士的电影
我们跟父母有了代沟,稍留长了头发,穿牛仔裤,弹吉他。
1973年,香港股市在狂升后出现“股灾”。
我这代的青春期,就从英美时髦文化开始,
当然,中间有1966年和1967年的两次街头抗争插曲。
这时候登场的是香港随后30年的基调:繁荣与安定压倒一切。
这时候香港政府调整了管治手法:建公屋,倡廉政。
这时候我这一代也陆续进入人力市场。
连人口结构都偏袒我这一代:我们前面没人。
就是说,婴儿潮一代进入香港社会做事时,
似乎不论家庭或学校、文化或社会,
我们这批人不知道自己的运气好到什么地步,
我并不是说我们不曾用过力气,我想强调的是:
我们是受过教育的一代,可训练性高,能做点事,讲点工作伦理,
我们从小就知道用最小的投资获得最优的回报。而回报的量化,
在出道的20世纪70和80年代,我们在经济上尝到甜头,
我们的整个成长期教育最终让我们记住的就是:
我在香港拍过一部美国电影。美国的设计师要做一个布景台子,
我这代人的这种心理,早在成长期就有了,
说20世纪70年代是“火红的年代”、我这代是理想主义一代,
太多我这代人自以为了不起,其实比不上我们的上一代,
首先,“火红”并不是我这代的主流特质,就算在大学里与“火红”
当时大学生的左翼小圈子里有两派,一个是“国粹派”;
“四人帮”倒台后,不少国粹派学生马上进入商界,
可以看到,国粹派的深层执着是国族,今天可提炼出来的是爱国。
火红年代的影响很有限,所以在80年代,民主和爱国都未竟全功。
不在公共领域集体争权益,只作私下安排,也是本代人特点:
一直以来,就香港大学来说,主流所向往的,除了当医生外,
到70年代,主流精英除了各种专业如律师、建筑师、工程师、
我们带着这样的教育和价值观,自然很适合去企业打工,
我这代人到底是在相对安稳的社会长大的,不算很坏。
所以出道十年八年后,我们的想象力就被绑架了,很甘心地受勾引,
我的牙医边替我整牙边打电话问股价。多少做工业的人把工业停掉,
20世纪80年代也是新古典经济学复兴的里根—撒切尔年代,
不过,当学说变成信仰咒语后,就会出现外部效应,
20世纪80年代我们的一些作为,决定了今日香港的局面。
不用多说的是《中英联合声明》、“一国两制”、《基本法》,
80年代内地开放,我们的工业就搬到珠三角去了,
1983年9月,因为中英谈判的前途未卜,
可是也因此香港政府只得放弃了自主的货币政策,
举个著名案例,在1997年回归前,
后果是把已经是泡沫的房价再往高吹,毁了香港的价格竞争力,
香港20世纪80年代以来关键都在房地产。1984年《
香港用于城市建设的土地少于20%,英国殖民者留了超过80%
1997年,香港卖地收入占政府总收入的30%,还未算印花税。
反讽的是,一半人口住的是公屋,加上公共设施、公立医院、
这就是香港经济的移形换影大法:
这个举世无双的香港特色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不知道是天才的剧本,
场面撑久了,我这代人没见过别的世面,
今天香港的问题,都和1997年前我们自己设的套有关。
譬如,我们的《基本法》里,
又譬如,我们自以为平衡的预算很重要,故在《基本法》
有些人说董建华上台后改掉了许多东西。
我们的公务员以前听命于英国外交部和女王任命的殖民长官,
现在看起来,内地的改革开放,初则对香港有利,
从内部来说,香港很有优势,税低、效率高、法治尚存、廉政未泯、
我相信香港不会像扬州、威尼斯般,
我知道还是有人以为政府少说话少计划,香港经济就自然会好。
往前走,我们要解开一些80年代以来自己设的套。我们要来一个“
爱国和民主就是必须并肩变为主流现实的两个边缘价值,缺一不可,
爱国和民主都是香港这场实验早该完成却未完成的部分,
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好好地去研究作为民族国家一分子的民主宪政时代
我们在20世纪80年代开始过分重视地产和金融,
政府现在说香港以金融、物流、旅游、工商业为主,仍不突显工业。
但我这代人所未遇上过的结构性失业终于出现。
高失业是很伤害社会凝聚力的,有经济学家就提出了“二元经济”。
“二元经济”
“二元经济”
我这代很多人是穷苦出身然后翻身致富的,
我觉得,
我们要鼓励制造业、贸易和与制造业配套的服务业,
香港并非一无所有之地,我们有多年的累积底蕴,重拾制造业、
我在上文说过,我这代人的国际视野其实是有局限的,
当然,香港最重要的是认识自己,弄清楚自己的各种能力。
这里,政府除了改善基建、教育和促进交流外没有太大的参与空间,
还有,现在空置的厂房和写字楼,让其价格跌到最低,
当然,政府应该用公权反垄断,为中小企业除障,
城市本身是品牌,要有良好的经商、旅游和居住的软硬条件,
我们不要那么失败主义地说要保障就业,只能一元是高价值、
如果香港没有新就业机会,有的也只是些很低价值的工作,
要做出中价值产业,很关键的一点,也是我这代主流所忽略的,
以后市场需要的不是那些价低的产品,而是要创意、要想法、
香港本身并不是没有这类文化、学术、技术和社会资源,
我前阵子看过一篇内地杂志的人物访谈。
如果中价值、中就业的产业是香港的出路,
(摘自《我这一代香港人》,中信出版社2013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