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保守主义与各种“主义”的关系中,保守主义与自由主义的关系特别值得关注。
自由主义是个含义广泛的概念。在西方,保守主义与自由主义经常发生冲突,互相指责、相互攻讦的事情屡见不鲜,以致在局外人看来它们之间水火不容,不共戴天。为什么这两大意识形态间会不断地发生碰撞呢?难道它们真的是冤家对头吗?其实,保守主义与自由主义相互敌视,多是义气之争,而同在自由社会的屋檐下,难免有口舌之争、阋墙之时。自由主义内部的分歧绝不小于自由主义与保守主义的分歧。另一方面,在美国,自由主义有两种不同的含义:共和党的古典自由主义与民主党版本的自由主义。如哈耶克所言,美国的(民主党)自由主义已经不是原汁原味的自由主义,“自由主义”这个名称已经被左派偷去了。所以,共和党把自己的古典自由主义称作保守主义。
今天,保守主义与自由主义之间所呈现的紧张,原因至少有三个方面:一是只有这两者是意识形态市场上最强有力的竞争者,所以有时难免成为冤家,这就像同一思想和意识形态内部的不同流派之间也常常相互猛烈抨击指责一样;二是保守主义与自由主义自身的蜕变,比如保守主义常常被指责蜕变为守旧主义,自由主义常常被指责蜕变为国家干预主义,而且不同的人对保守主义与自由主义又有不同的理解;三是国内政治和政策上的考虑,保守主义与自由主义之间常常出现名敌实友的情形。
保守主义与自由主义表面上的摩擦往往掩盖了它们之间内部的密切联系。保守主义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是传统主义加上古典的自由主义,是自由主义与传统主义的结合。事实上,当今世界上几乎所有的意识形态都与自由主义有着密切的关系,要么是自由主义的变种,要么是自由主义的对立面。
自由主义与保守主义有许多相似之处,与保守主义分歧甚大的主要是有强烈的建构理性主义倾向的自由主义。这种自由主义有两种形式:一是抽象的自然权利的个人主义,二是边沁式的注重功利的个人主义。保守主义当然不能接受纯粹的个人主义对与历史传统无关的绝对抽象的、先验的个人权利的看法,更是反对把权利与经验及传统区分开来。它也同样不同意功利主义把“社会幸福”当作检验各项制度与政策的最高尺度。所以,保守主义反对的是一部分自由主义者所使用的理性主义方法论。
20世纪的自由主义所表现出来的集体主义和理性主义性格,迫使老派自由主义者进一步加入保守主义行列来一同捍卫古典自由主义的原则。哈耶克在“为什么我不是保守派?”一文中把孟德斯鸠、亚当·斯密、大卫·休谟、柏克、托克维尔所代表的传统首先看作是辉格党人的传统,即自由主义传统,其次才看作是保守主义的传统。所以,哈耶克尽管被奉为新保守主义的代言人,却自认为是一位(古典的)自由主义者、一位老辉格派。
保守与自由之间有着内在的逻辑联系,正如已故的著名学者雷蒙·阿隆在其《回忆录》中写到,在英国、法国这类自由民主国家中,只有自由派才是真正的保守派。他们只想着保守自由的状态,保守代议制度,保守传统的价值准则,保守欧洲文明的原则。真正的自由派不仅要保守公民的政治自由,而且要保守其经济自由。可见,保守与自由是柏克以来的保守主义的一体两面。所以,当代美国保守主义思想家柯克指出,伟大的自由主义者都受到过柏克精神的浸染。他们都目睹激进主义政治运动对全能政府的追求,对个人自由的践踏,对传统与秩序的破坏,甚至对人类及其本性的威胁。这样,保守主义与自由主义达到了一致。即在保守主义理想的政治舞台中,自由主义所强调的个人自由与财产权以及个人在私人领域内的一切权益,均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尊重。
保守主义的矛头针对的是理性主义和激进主义,并不是针对自由主义,除非这种自由主义在哲学上信奉理性主义,在政治行动上追随激进主义。在一个激进的政党中,维护激进传统的保守派取得统治权,这样的政党是否就变成了保守党呢?不,这个政党仍然是激进的党。在正统的保守主义者眼里,其中的保守派仍然是反保守主义的激进派。
保守主义的关键不在于保守与否,而在于保守什么。若撇开了保守的具体对象,保守主义便空洞无物。“保守”是任何人都可能具有的一种天然倾向,并不自动构成“主义”。对于“保守”自身的多变性和不确定性,美国散文家爱默生曾有过生动的描述:“我们在春天和夏天里是改革者,在秋天和冬天却成了守旧派。我们在早晨是改革者,在夜晚是保守者。”柏克创立的保守主义保守对自由亲和的制度,保守对自由友善的传统。在这一点,保守主义是一成不变、始终如一的。
转自:宁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