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琳:12.17传唤记

徐琳

2015年12月17日早上七点半后,我骑电动单车送刚读小学的儿子去学校。回来的路上,一名穿制服未戴警帽的警察拦住我,我停车一看,周围还有很多穿便衣的,很明显那是国保。我心想,今天的阵势挺大的,可能情况有点严重。不过我还是很镇定,我早已做好了应对各种情况的心理准备,何况这种阵势我已经经历过多次了。

那警察把我的车钥匙拔下来交给别人,搀着我的手示意我跟他走。我根本就没打算逃跑,也不想说什么,顺从地跟着走。到了派出所,他们把我的电动单车停好后把钥匙还给了我。就凭这,我估计这次只是传唤,不会超过24小时。

他们把我带到一间面朝外面的大办公室,是多人办公的那种,窗外面是院子,院子外是一条还比较热闹的街道,一排窗都是打开着的。这比以前好多了,以前是在里面很封闭的房间。他们要我在木沙发上坐下。我拿出手机准备给老婆发个信息,一个国保过来抢走我的手机,我没说他,心想反正有密码。然后那个拦截我的警察拿来了一个文件夹,第一张是传唤证,罪名是“寻衅滋事”。看来他们是早有准备的了。事后我老婆说昨晚就看到他们的车在楼下了,忘了告诉我。我翻了一下下面的纸张,看到下面还有一张传唤证,那是给被传唤人的。于是我就签了。他正准备走,我说你得给我一张。他说等下会给的。我说:“你们的话能相信吗?现在就要给,传唤证就是在传唤的时候给的,走的时候就不是给传唤证了,那应该是给传唤结果。”他说:“等会还有东西叫你签字,要是你不肯签字怎么办?”我说:“后面的事归后面的事,你不能拿前面的事来要挟后面的事。”他见说不过我,只好把给被传唤人的那张传唤证给了我。

过了一会,那个拿走我手机的国保又拿着我的手机过来叫我把密码解开,我接过手机后就塞进口袋,说:“你们凭什么拿我的手机?这是我的私人用品。”他说叫你拿来就拿来。我说最起码得有个收缴清单吧?那家伙说“什么清单不清单,少啰嗦。”就强行把我的手机抢走了,我大骂他是土匪。

我想,他为什么不肯开收缴清单给我呢?后来放我走的时候我才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接着他们开始对我进行讯问,由两个穿便衣的负责讯问,其中一个是国保,另一个应该是派出所的,还有一个穿便衣的国保在一旁用摄像机对着我进行拍摄。此外还有一些人进进出出的,因为这本来就是个大办公室。

如果是第一次打交道的,就应该要求他们出示证件,并要求不出示证件的人离开,这是公民的正当权利。这样做能让对方知道你是“老油条”,有经验,不怕他们,他们也就不敢乱来,真要是有什么严重侵权的行为,也知道是谁,便于追究。但对于经常打交道的,这样做就没什么必要了,而且也会有不利的一面,等会他们会拿这个来说事,说我们满足了你的要求而你却不配合我们。我反正是随他们怎么样,也谅他们不敢把我怎样。

他们问我的主要是针对我在网上发帖的事和我创作的那些歌曲,尤其是《大撒币之歌》、“推翻共产党的软件”、《可敬又可爱的韩良老伯》等帖子。

对于他们的问话我一概不予回答,他们也知道我一贯都是零口供的,所以也就不怎么浪费时间、精力,只是把早已准备好的问题逐个问一遍。在问到《大撒币之歌》的时候,那个家伙还把整首歌词念了一遍,念第一句“你是一个大撒币”时念成了“你是一个大傻逼”,然后自己又纠正过来;全部念完后还笑着说“挺押韵的嘛”。问到“推翻共产党的软件”的时候他拿着打印出来的我的推特截图指着“有没有推翻共产党的软件”这句话问我是什么意思,我说“看不懂就去问你的老师呗”。他说你就是老师啊,你这么有才华。我说那你得拜师才行啊。

其间他们倒了水给我喝,我不喝,他们说不会有毒的。我就说:“那可难说,那么多人都在你们的派出所、看守所不明不白地死掉了,张六毛就是在看守所不明不白地死掉的,而且还不准家属自己找第三方解剖鉴定机构。”

整个讯问过程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下进行,不过我基本上是保持沉默。因为有摄像机对着我在拍,我就低着头,双手抱在胸前,翘着二郎腿,这样就免得他们以后拿我的视频去瞎编乱造。

讯问一个小时多一点就结束了。他们都还没吃早餐,叫人打来了早餐,还给我打了一份,我说我吃过了,不用。他们还是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多次劝我吃。吃完后他们走了出去,留下两个辅警看着我。

我十一点多钟要去接小孩放学,快到十一点的时候,我叫辅警给国保传话,问到底要扣留我多久?我要去接小孩放学。辅警爱理不理地说领导自有决定,你老实呆着就行了。我一看这态度就来气了,我说你不传话我就大声喊了。于是我走到窗户边对着外面喊:“喂!到底要扣留我多久啊?我要去接小孩放学了!要拘留就拿拘留证来!要逮捕就拿逮捕证来!没有就放我走,别搞这些下三滥的动作!”我年轻时练过嗓子的,虽然没练出一副好歌喉,但声音却是练得挺大的,街上过路的人都听得见,诧异地望着这边。我不停地喊,后来国保就过来了,叫我不要吵。我说:“传唤就是为了讯问,没问完就继续问,问完了该拘留就拘留、该逮捕就逮捕,没事就得放我走,这样不明不白地把我扣留在这里什么意思啊?我要去接小孩放学了”他说:“知道麻烦就不要成天在网上发那些帖子啊,今天对你是刑事传唤,要传唤八个小时!”我一听是八个小时,就更放心了,八个小时,小意思啊,下午四点钟就可以走了,算了,不闹了。我说那你叫我老婆来拿电动车去接小孩。

过了一会,那个拦截我的警察过来,用生气的语气叫我不要闹,又说他们派出所对我很烦,说东涌镇就我这么一个这样的人,整个派出所经常围着我一个人转,经常要到我家楼下24小时守着我,每年花费几十万的经费(没有我你们能申请到专项维稳经费吗?),说治安队的人扬言要找人打断我的腿。我说你这是威胁我?他说这是治安队的人说的,他只是转告。说如果我再在网上发帖,发一次就搞我一次。我说:有本事就把我搞死。他说一直搞到你死为止。他边说边走出去了。后来我老婆说她去派出所拿电动车的时候,那个警察也对她说了这番话。我老婆说你们都管不了我哪里还管得了?

中午,他们打来了饭,饭菜看上去挺不错,有一个大鱼头。可是我不吃,我前面已经拒绝了喝水,表示了对他们不信任这样的意思,我得保持一致性。我知道下午四点就会放我走,一顿饭不吃我捱得住。

这些年来多次的拘留、传唤锻炼了我的适应能力,在这种情况下我的精神状态特别好,而且也很有创作灵感,有几个作品的一些灵感就是在传唤过程中产生的。曾经有朋友说我的境况很危险劝我出国去,我说我怕出去了没有了生活体验、没有了灵感,创作不出好的作品来了。艺术家没有了创作灵感或不能创作,宁愿死去,一些艺术家自杀可能就有这方面的原因。美国人巴德里克•亨利说:不自由,毋宁死。对于艺术家来说则是:不创作,毋宁死。因为创作是艺术家最重要的一项自由。所以,叫我不要再发帖,那是不可能的。

在派出所打扫卫生的是一个约三、四十岁的本地的清洁女工,面相挺善,她休息的时候站在窗外面跟里面看守我的辅警聊天,然后关心地对我说:怎么不吃饭呢?这饭菜挺不错啊。我说不想吃。她说 “吃也是一餐,不吃也是一餐,还是保重身体要紧啊。”我说真的是不想吃。过了一会,她看我实在是不想吃,就说:“饭菜都冷了,这么好的饭菜不吃可惜了,我拿去喂狗吧。”她的态度看不出一点恶意,我说好的,拿去吧。又过了一会,她拿了一盒新鲜出炉的蛋挞过来,说是在附近的面包店买的,她叫那两个辅警吃,也叫我吃。我不吃,她一再劝我吃,我一再表示感谢,说没事的,你看我精神状态挺好的。我明白,她表面上的思是:我刚才把你那份饭菜(还有早上的早餐)拿去喂狗了,是占了便宜,我不能占这个便宜,所以我买来蛋挞给你们吃。但我觉得她实际上是想让我吃点东西。她用这种方式就显得她并不是赞同我的立场。广州本地人做事比较得体,这是我很欣赏的一点。

这办公室里有一个挂钟,到了四点钟,我就跟辅警说:“不是说八个钟吗?已经到时间了,该放我走了。”他说我去问问领导。他回来后说那个警官(拦截我的那个)有事出去了,等他回来再让你走,他还有些话要跟你说。

过了几分钟,那个警官拿着一个文件夹过来了,里面一些文件要我签字,包括传唤结束时间、物品扣押清单等。我还正在想刚才不给我物品扣押清单怎么这个时候又拿来给我、要我签字,我拿起手机一看,我的手机的锁屏密码没有了,手指划一下就可以开屏。据说安卓手机是可以暴力解锁的,可能他们就是采用的这种方法。由于他们不知道我原来的密码是什么,所以就没再给我设置密码,因此手机被解锁这事他们是没法掩盖的。这时候我似乎明白了,他们之前不给我物品扣押清单,大概是怕我在上面写上“手机有锁屏密码”,并且在拿回手机的时候写上“手机密码被强行解开”,这样他们就会有点麻烦。

当然,我现在也可以写上“手机密码被强行解开”,但我懒得去计较了,对我来说花这种时间、精力跟他们斗没什么意义。我说还有《传唤结果》呢?既然传唤了就得有个结果嘛。他说什么传唤结果?放你走就是结果。“传唤结果”是我最近提出来的一个法学概念,他当然不懂,我也懒得跟他多说了,我觉得有必要的话,可以通过行政复议等手段进行追究。

他说这次本来是要拘留我的,刚才市局打电话来说放我一马。我心里暗笑:上午那个国保就说了只扣留我八个小时,你还跟我装什么装。他又说“袁兵(袁奉初)都被判了三年。”他之所以拿袁兵来说,是因为2013年反核爆被拘留那次袁兵跟他们说是住在我家的,后来就把他送到东涌派出所来处理,所以他们认为我跟袁兵的关系不一般。

写好这篇文章的时候,正是平安夜,想起那些还在牢里受罪的志士们,我就更加觉得我不能退缩。

2015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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