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同志血泪争平权 权利不是天上掉下来

同性恋议题在台湾被看见,历经无数生命冲撞、消逝的血泪轨迹,他/她们和家人承载异性恋社会的压力,突破爱的鸿沟,向世人证明爱可以无限。台湾以亚洲最大规模同志游行(Taiwan LGBT Pride),证明台湾成为亚洲第一同性婚姻合法,不是天上掉来的权利。

“孩子们,你们要勇敢,天地创造你们这样的一个人,一定有一道曙光,让你们去争取人权,要做自己,不要怕。我曾经夸过海口,我救不了我的小孩,我要救跟他一样的小孩。”

叶永鋕的妈妈,在失去儿子10年之后,站上南台湾高雄同性恋游行舞台讲话,令与会者泪流满面。

叶永鋕在国中三年级的某一天,就像往常一样,趁着下课前,独自去上厕所,躲避同学,结果意外倒在血泊中身亡,死因众说纷纭。

“娘娘腔”遭霸凌案 催生性别平等法

叶妈妈曾描述,儿子比较女性化,同学们常要脱他裤子“验明正身”到底“是不是男生?”令儿子恐惧上学。叶妈妈多次向学校反应,情况并未改善。

叶永鋕死亡,学校校长等三名行政人员被以过失致死罪遭判刑。

台湾同志现身立法院外争取同性婚姻平权,成为亚洲第一同性婚姻合法地方。(记者夏小华摄)

台湾同志现身立法院外争取同性婚姻平权,成为亚洲第一同性婚姻合法地方。(记者夏小华摄) Photo: RFA

叶妈妈身为校园性别霸凌事件的受害者,她化悲愤为力量,成为鼓舞“叶永鋕们”勇敢争平权的先锋。

这位农村妇人面对群众,挺直了腰杆说:“你们没有错,有很多父母为孩子这种事觉得丢脸,等失去了孩子就像我,无知!真的无知!不是我的无知,他不会死。”

2000年叶永鋕事件,催生出台湾2004年<<性别平等教育法>>。该法案明确规定,保障不同性别特质、性倾向学生和教职员均应受到尊重。教育部还以叶永鋕为题材拍摄“玫瑰少年”纪录片,发送至全台校园作为性别平等教育教材。

法律最终只是人权保障底线,“中性”或是“不像男生”、“不像女生” 这种意识上的性别框架,仍存在台湾校园。

2011年10月,一位个子娇小、常被嘲笑“娘娘腔”的13岁国中生杨允承,留下遗书,从自家7楼坠楼身亡。而此前一天,台北刚刚举行了5万人规模的同性恋大游行。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现在会在这个大热天,大家还愿意站上街头,其实我们就是希望我们可以成为那个网,去接住更多因为这些事件而坠落的一些灵魂,我们希望可以成为承接他们的网子,让每一个孩子都可以平安快乐的成长。”

苗栗同志游行。(记者夏小华摄)

苗栗同志游行。(记者夏小华摄) Photo: RFA

这是一位不愿具名的21岁男“同志”,在2月9日参加苗栗第一届同志游行时,对本台记者讲出的心声。他本人已经向父母出柜,但担忧父母可能遭受亲友异样的眼光。

青少年同志轻生 引社会关注

1998年3月,一则青少年同性恋轻生的新闻报导,让几位同性恋平权运动参与者震惊心痛,由此成立“台湾同志谘询热线(简称热线)”。20年来,“热线”接听了上万通谘询电话,提供同志及其家属寻求认同与情感支持的渠道。

多年来,同性恋平权运动走过了曲折的道路。2017年,大法官释宪保障同性婚姻合法,并确立了在司法上给予同性恋婚姻平权。但去年底对同性婚姻问题进行全民公投,多数投票者还是支持了民法规定的“一男一女”婚姻原则,因而重挫同志社群。

长期推动同性婚姻立法的民进党立法委员尤美女形容这是“黎明前的黑暗”,要坚持“最后一哩路”。

不过,公投后一个月内,据统计至少9名同性恋倾向者轻生。而这已经是台湾同性恋平权运动走了30年后的2018年底。。

21岁的男同志艾格接受自由亚洲电台采访,讲到有人没撑完“最后一哩路”时,哭了起来,

“公投案同志婚姻没通过,隔天有人轻生,我蛮难过,不要轻易下车,就是不要轻易下车,因为终点还没到,我讲到会哭掉……”

本台记者从台湾卫生福利部统计处和自杀防治中心了解到,因同性恋问题而自杀的人数没有具体的统计数据。

同性恋群体则透露,有些自杀者在遗书中写明同性之爱不被接受,但学校和家长不愿证实,所以数字难以统计。

同志出柜: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

2019年5月18日,台湾立法通过同性婚姻专法隔天,两对同志伴侣参加了“宣导去除爱滋污名”的世纪平权婚礼。

台湾第一个残障同志团体“残酷儿”团长Vincent十多年来,总是推着他的“烽火轮”,走在游行最前线。(记者夏小华摄)

台湾第一个残障同志团体“残酷儿”团长Vincent十多年来,总是推着他的“烽火轮”,走在游行最前线。(记者夏小华摄) Photo: RFA

其中的男同志伴侣蔡文俊说,他小学六年级就喜欢男生,想抱对方、亲对方,曾被妈妈要求喝符水、改运、看医师,试图“矫正”,以前总是强势反驳妈妈,长大才体会到妈妈没有错,只是不了解同性恋,关系逐渐改善。

他的另一半陈宣佑坦言,曾顺妈妈的意去交女朋友,想成为妈妈所谓的“正常”,结果一切变得不正常,最后他向妈妈摊牌说,再强迫他违背性向,将失去“两个儿子”。

物理治疗师Amber和萨克斯风老师黄敏惠,身披白纱,这是两人“第二次结婚”,她们说上次父母不愿参加婚礼,这次则亲自见证、祝福,意义非凡。

黄敏惠提到,她和Amber在国高中都留短发,不用出柜,别人就看得出她们是很T(男性化)的女孩子。以前曾向父母出柜,但她和父母曾认为,如果她把头发留长,或许可以改变性向。直到认识Amber,黄敏惠才正式出柜,让爸妈知道这是她想厮守终生的人。

黄敏惠说:“在台湾社会中,有非常多相爱的两个人,因为同志身分,最后是被爸妈拆散,我很不希望爱到水深火热的时候,被爸妈拆散,这样感觉很不好受,所以我就是在刚跟她交往的时候,就鼓起勇气跟爸妈讲了这件事情。”

黄敏惠说,异性恋要邀请新成员进到家族,也要花一段时间,这就像同志的自我认同也有一个过程。她们通常不会在发现自己是女同志的第一刻就非常坚定,而是会反覆很长时间才确认。

这几年,台湾同志运动见证了愈来愈多的同志父母站出来。

女同志Cindy妈妈接受本台采访时透露,她知道女儿喜欢女生,怕老伴会很生气,隐瞒了10年,后来女儿自己跟爸爸讲,想不到Cindy爸爸说:“这样很好啊,能找到自己真心爱的人就最不容易、相爱就好,没有关系。”

参与苗栗同志游行男同志艾格(左)受访。(记者夏小华摄)

参与苗栗同志游行男同志艾格(左)受访。(记者夏小华摄) Photo: RFA

回想女儿第一次出柜,Cindy妈妈坦言:“内心很澎湃,说怎么可能?因为我们是异性恋,怎么会生同性恋出来?就是一直好像觉得很奇怪的事,后来找了很多资料仔细看,这就是天性,没有谁有错误,所以只要她们能够快乐生活,往后有人陪伴、有家人,这样我们做父母的,也会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Cindy妈妈还提到,女儿的孩子和异性恋儿子的孩子也很快乐地融合在一起,享受三代同堂的天伦之乐。

Cindy爸妈还积极上街,参加为同性恋争平权的行动。Cindy爸爸说,他后半生就是要为女儿的幸福抗争到底,争的是一个平等,不让她受歧视。

台北同志游行:亚洲第一

台湾第一个残障同志团体“残酷儿”团长Vincent回忆,2003年台北第一届同性恋游行,虽然只从西门町红楼走到台北新公园,但短短的距离,已写下华人历史。

“大家在游行之前就一直讲说,我当天出现的时候,是不是要戴面具、帽子?把自己遮掩起来?可是那天很意外,当走到马路上的时候,大家有共同的认同,我为什么遮蔽我自己?我为什么不要做我自己?所以当天大家都用自己真实的面目走在大街上,宣示自己是同志。从那一年一直到现在,大家可以看到台湾的同志再也不再遮掩,勇敢地做自己。”

台湾同志游行在台北场连办16年,从2003年第1年500人到去年14万人。这几年“彩虹下乡”,缩短了城市、乡村对同志认知的差距,更扩及高雄、台中和东部举行。日前同志团体首次进入民风保守的苗栗游行,沿途可见稻田、三合院。

10多年来,Vincent总是推着轮椅游行走在最前线,他说,每年台湾同志游行,有很多中国同志参加,同志争取人权不是要颠覆国家或颠覆什么,只是希望同志朋友爱自己,爱自己不是一种罪,而是一种本份和责任。

同志家庭为孩子争取双亲权。(记者夏小华摄)

同志家庭为孩子争取双亲权。(记者夏小华摄) Photo: RFA

Vincent主持广播节目时,就曾向中国大陆同志喊话说,如果那一天中国同志开始游行,他也会坐自己的“烽火轮”和他们站在一起,呼吁他们不要放弃希望。

Vincent还说,这么多年,不管是废除核电、身心障碍、劳工、移工、环境等议题的社会运动,同志走入各族群关注声援,不会自我隔绝于同志圈只争取同志人权。

“谢谢大家跟我们一起,在下雨的时候,等到天晴……”

在台湾同性专法通过当天,台北下起了雨。数万民众聚集在立法院,在雨中等到下午天晴。台湾婚姻平权大平台总召吕欣洁哭花了脸,感谢支持者永远作为后盾。

吕欣洁接受本台采访时指出,台湾成为亚洲第一同志婚姻合法的主要原因是台湾有稳定的民主制度、成熟的公民社会,人民习惯上街表达诉求,跟政治人物争权益。日本民主制度稳定,但公民社会没那么蓬勃,台湾经过2014年太阳花运动洗礼,年轻世代更积极投入改变社会。

从更长的历史背景看,1974美国医学会将同性恋从精神病除名,1987台湾政治解严,2004年<<性别平等教育法>>上路。吕欣洁认为,在这之后出生的孩子能认识和尊重不同性别气质、性倾向,这也是20到30岁的青年人支持同婚比例达85%的原因。加上资讯流动,社群媒体全球化,受国际同性平权进步议题影响,这是世代价值观差异的议题,不是政治立场的差异。

2016年,支持婚姻平权的民进党籍总统蔡英文上台,并且国会首度以民进党立委占多数。与此同时,台湾同志谘询热线、台湾同志家庭权益促进会、妇女新知、同志人权法案游说联盟,和GagaOOLala同志影音平台等五个团体组成“婚姻平权大平台”,向新政府新国会推动修改民法草案。当年,在总统府前凯道举办的“为生命不再逝去,婚姻平权”音乐会,催出25万人在场的气势。

为女儿争取同志婚姻平权的Cindy爸妈。(记者夏小华摄)

为女儿争取同志婚姻平权的Cindy爸妈。(记者夏小华摄) Photo: RFA

吕欣洁点出推动婚姻平权最大困难在资源不够,而反对方却资源强大。反对平权的教会曾获企业七亿新台币捐款,在电视上散播假消息,小团体却不得不疲于奔命。另外,2017年释宪后的近两年时间里,政府对婚姻平权态度也不是很明朗。

吕欣洁说,去年底九合一选举民进党大败后,政府比较积极处理假新闻,婚姻平权大平台就把更多力气放在了法案游说和分享同志相爱想成家的生命故事,以激发社会同理心,传递正向影响力。

立委尤美女强调,同志对婚姻平权奋斗将近半世纪,权利不是天上掉下来,是同志现身争取而来。

先有妇权运动  后有同志运动

尤美女曾被反对派打爆电话,威胁让她下届立委落选,但她仍坚持婚姻平权是人权:“尤其台湾妇女运动有很多女同志参与其中,提升台湾妇女人权,今天同志有结婚需求,要义无反顾协助他们,而且这也是世界潮流。”

尤美女是台湾早期妇女运动团体的骨干。台湾在1982年戒严噤声的年代,尤美女曾加入一群女性主义者,成立“妇女新知杂志社”,37年来倡议了多项性别政策改革,推动<<家庭暴力防治法>> 、<<性侵害犯罪防治法>> 等法律制度。

台湾同志谘询热线社工主任郑智伟分析,台湾在解严后,社会运动蓬勃兴起,妇女运动为同志平权运动提供了养分,并且相关的学术领域也比较自由。民进党执政时期,通过《性别工作平等法》、《性别平等教育法》等法案,为台湾职场和社区提供了讨论性别问题的空间,使得同志群体有资源推动婚姻平权、同志人权等议题。

郑智伟强调,妇女运动的一个重要作用是冲破了父权社会的框架。台湾最早能谈同性恋问题的就是妇女运动。她们谈女人不只有一个样子,女人不只爱男人,有一些爱女人。妇运的前辈学者还在学校开设妇女研究、性别教育等课程,培育了非常多具性别意识的学生投入性别运动、同志运动。

郑智伟提到,每次跟亚洲同志运动参与者交流都会谈到,缺少民主是推动同志人权最大的困难。像中国和一些伊斯兰国家,不太容许有多元声音出现,也不容许上街抗议,和到学校谈性别平等教育等等。掌权者甚至祭出暴力和严刑峻法来惩处这些言论和行动。

物理治疗师Amber和萨克斯风老师黄敏惠,身披白纱,两人“第二次结婚”。(记者夏小华摄)

物理治疗师Amber和萨克斯风老师黄敏惠,身披白纱,两人“第二次结婚”。(记者夏小华摄) Photo: RFA

郑智伟也指出,中国大陆地下同志运动组织非常关心台湾同志婚姻平权议题,也会邀台湾同志运动伙伴去分享。但自从李明哲赴中国被秘密拘禁判刑后,台湾非政府机构工作者对前往中国大陆增加了担心,现在最经常的办法就是双方“约香港”。

郑智伟认为,中国已有女权运动者被抓,中国最大问题是不知道做什么会被认为是违法。

同性婚姻法一路坎坷

虽有妇权运动在前,但同性婚姻法在法律上仍然一波三折。
早在2006年民进党立委萧美琴就提过同婚法案,连一读都没有进入就遭封杀。

在同志平权运动上,主攻法案的台湾伴侣权益促进联盟(简称伴侣盟)于2012年草拟了“多元成家”三法,包括伴侣制度法、家属制度法和同性婚姻法,于2013年送进立法院。前两者没有被接受,只有婚姻平权取得了政治机会,但进到一读时,后者就因为社会对立分歧没有再审议。

2014年伴侣盟开始帮同性恋平权标志性人物祁家威,打同性婚姻平权释宪案,并在2017年5月24日赢得司法院大法官释宪,确定要保障同性婚姻权。

2016年三党立委各提了婚姻平权法案,法案在司法法制委员会一直没有审议,2017年释宪成功后,2018年又进行了公投。虽然公投失利,但行政机关依释宪和公投结果又提出他们的版本,进行推动,直到今年在立法院审核通过。

台湾伴侣权益促进联盟秘书长简至洁认为,台湾成功的原因在于,相比于亚洲其他国家,台湾有较健全的民主制度,公民社会活跃,同志团体也很努力,亚洲第一个同志游行就出在台北,再加上比较奏效的法制化策略。

物理治疗师Amber和萨克斯风老师黄敏惠,身披白纱,两人“第二次结婚”。(记者夏小华摄)

物理治疗师Amber和萨克斯风老师黄敏惠,身披白纱,两人“第二次结婚”。(记者夏小华摄) Photo: RFA

简至洁说:“伴侣盟强大律师团法律策略评估蛮精准、灵活,不放弃所有可能,立法不通就走司法、走公投、做地方游说,先促使地方政府开放同性伴侣注记,每年变换策略,只要有政治机会就往前推进。”

法案虽成功 社会需进步

不少非政府机构认为,整个过程中,重要的一环是促进社会尊重不同性别差异,叶永鋕就是标志事件。

简至洁说:“<<性别平等教育法>>  2004年通过,台湾在世界上算很早通过,要求各级学校性平教育必须包含同志教育,国中、国小开设性别平等课程,台湾年轻人对性别平等意识,在近十年有蛮大的翻转。”

简至洁还认为,台湾不曾把同性性交列入刑法,就减少了将同志“除罪化”的阻力,
“有肛交罪的国家,例如基督教、天主教背景国家,往往会处罚同性性行为,加上被殖民国家留下肛交罪,像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很多国家有把同性性交或肛交罪拿掉的除罪化历史。”

婚姻平权大平台在得知立法院三读通过同性婚姻专法后,在舞台哭成一团。右一为总召吕欣洁。(记者夏小华摄)

婚姻平权大平台在得知立法院三读通过同性婚姻专法后,在舞台哭成一团。右一为总召吕欣洁。(记者夏小华摄)Photo: RFA

但简至洁认为,在推动性别平权意识上,台湾有自己辛苦的地方,“早期台湾是有戒严,1960年代一个男生留长发走在路上,会直接被警察要求当街帮他剪头发。台湾的历史曾以男不女、女不女论妨害风化判罪。”

简志洁说,台湾社会对同志议题认识不够,以为是一种病或癖好。伴侣盟为此推动多元成家法案、推动婚姻平权等议题,在社会中开启了对相关话题的多重对话,使民众变得不再像以前一样视这些话题为禁忌。不过,反同团体到现在仍认为同性是可以被矫正的。这表明“同性恋不是病”这个社会教育还要继续。

简志洁还强调,跨国结婚和收养子女的法律配套还不完备,离“婚姻平权”还有距离,也是未来要努力的。

台湾同志挺身争权益。(记者夏小华摄)

台湾同志挺身争权益。(记者夏小华摄) Photo: RFA

立委尤美女认为,台湾同志婚姻合法会给中国、香港、澳门等邻近地区带来鼓舞。她呼吁同志自己挺身争取权益。

转自:R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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