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颜:我们活着,是为了相聚

我常在这个时候爬起来写字。推开窗,让清凉的风进来。众神默默,万籁俱寂,外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深不见底的黑。

我独自熬过了许多寂静无人的夜晚。

我想起了去年的九月,我还和那些朋友们在一起。也是这样的夜,我乘地铁去跟他们相聚,吃饭、喝酒、聊天,喝得面红耳赤,会为了某个话题争论得不可开交,甚至摔杯子闹绝交……,散场后,他们会送我到地铁口,拥抱,互道珍重。我以为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个那样的夜晚,所以我并不难过。我一个人晃晃悠悠的回到园东南路四楼的家,我清楚的记得,在我仰头的瞬间,总有星光在夜空闪烁,街灯把我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我喜欢这种感觉,一切都是充满了希望的样子。那是我们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印象极深的快乐。

我常常想起这些。于是我很轻易的就陷入忧伤。在我打下“外面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其实是想告诉你们这种绝望,不是“这里空无一物”的绝望,是“一切被夺走被掏空被焚毁”的绝望。

我是个极其脆弱悲观敏感的人,我从不否认这一点。如今只能靠着读书音乐电影写字还有回忆来消解,回忆能让我感到温暖。想到那些朋友们,虽然无法再见,但都已经走进了彼此的生命,这些东西是我的灵药。是我还敢于与现实对抗的源泉,是我接纳自己接纳世界的方式。有时候我看着一柜子的书,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人会来拿走它们,连这些书也不会真正属于我,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们只能像书里写的那样,通过背诵来悄悄传递思想。

记得xx某天说过:“人必须有所选择,有所牺牲。要知道自己是在被怎样的东西压迫,要坚持,要有立场。你要写下去,这个时代发生发生的一切,都需要付出代价才能保存下来,这是我们的使命。我们活着,是为了某天好好相聚。”我敬畏他的勇敢和真实,于是我一次次艰难的拾起笔,尽管我写下的不及我脑海里想表达的百分之一。我不知道这些文字最终的命运会如何,我只是想要继续,不是我活着完成了这些文字,是这些文字要我活着去完成它们。

我知道,它们所要的民,必须是俯首帖耳、言听计从的,是一个消极被动、没有主观意志与能动性的形象。保持懦弱、顺从,是我们毕生的义务。即使横遭厄运也要屈服、要忍气吞声,要服从命令、尊重权威,否则就是刁民一枚,你只需要麻木地去执行任务,机械般地履行职责,你不能思考,没有权利拒绝。你必须接受你的使命,没有别的选择。

它们手持真理,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仗着有利地位趾高气昂地进行胁迫与灌输,绝无互相沟通与协商的可能。它们天然正义,无需辩驳或加以解释。你不需要思考、质疑,你的权利被取消,智识被消灭。布告栏里的指示,新闻播报里的话语,你只需要被动地接收,盲目地认可,任何与之对话、互动的可能性都被禁止,更不允许你的参与。你所要做的,是抛弃主观意志地去跟随,直至灰飞烟灭。除此之外,你一无所有,也一无所需。

我们拒绝这一切,于是我们被压迫被驱逐,被打得抱头鼠窜四处流离,相聚变得遥遥无期。从此以后我们可能散落在很多地方,我们可能沉默如迷。我知道我们无论在哪里,和谁在一起,见到什么样的世界,都是抱着希望和期待在生活。昨夜听闻浪子兄回家,亦只能隔屏遥遥托好友为他举杯。在某些语言里思念不是一个中性词,是带着强烈情绪的、是悲伤、无望与平静的交织。思念贯穿着希冀,永远在平静的同时,也在汹涌。

在理想主义的确崩坏的年代,能遇到更多热爱我的我也热爱的朋友,能坦诚并真心的去爱每一个人,便是我的幸运,亦是我对抗的方式。我又想起了浪子兄那首《我们从来不惧怕黑夜漫长》,是的,他的诗从缝隙中开出花来,它是混沌的清晰,在铁灰萧萧的黑幕下跳舞。它带我们回到最初的使命:它不让你说,你一定要说。存在即言说,言说即存在。

这是一场持久的战役。我记得看恐怖片的时候,猛鬼出山前,那些刻意营造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我们不是垮掉的一代,我常常庆幸还有那么多人站在那里坚持,带着一份责任,还有一份渺茫的希望。坚持,是为了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我们还觉得自己有点儿什么。我知道有一扇门,因从未打开,都以为它是坚不可摧的墙。被墙围住的地方一定有门的啊!或许门被锁住或已生了锈,也许打破了墙便有一扇窗,打开这扇窗,我们便可以走出去,别人也可以走进来。

打破这面墙,我们便可彼此看见。我们活着,是为了好好相聚。而我已备好了一坛老酒,在相聚那天,大笑,痛哭,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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