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庆:困顿冲突与心灵救赎!——上访者事工手记

星期天,礼拜刚结束,我所在事工组一位弟兄的妻子就找到我,她样子很急迫,像火山压抑爆发前弥漫的那种冲动,她说必须找我谈谈,而且是现在就谈。她的气息让我感觉内心有些不安,我隐隐觉得他们的家可能出现麻烦了,而且与我们的事工有关。

他们新婚不久,丈夫是一位刚出道,很有内涵的律师,我们教会有一个“法律人团契”,这个团契曾一起参与我们对上访者的服事,但几年后,完全留下来的身影,只有这位姊妹的丈夫了——上访者们因着常年维权奔波,他们劳苦愁烦,血气很重,说话缺少逻辑,冲撞性强,他们中绝大多数又没有稳定收入,我们对这群挣扎在社会底层民众的服事和安慰,从来遵从的都是“施比受更有福”,但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常年累月行公义、好怜悯,即使是基督徒,能恒忍到底的,也只是凤毛麟角。

果然如我所料,这位姊妹对她家弟兄长期从事公益服事,影响到家庭经济收入大感不满,她说,这几个月来,她家弟兄只向家里交了少之又少的钱,当初安家用的大笔经济借贷何时才能还清呢?她希望我能减少一些事工安排,好让他多些职场拼争。

我听得也很心酸,他们夫妻正在作孕前准备,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去。

读了六七年书,拥有法学硕士文凭,这几年我们一起做了好几桩有社会影响的公益案子,但论及赚钱,确实差强人意,且不说赚钱,做上访者服事,更多的时候还要自掏腰包……面对他妻子的责备、嗔怪(实在是句句在理),我不但没有用“圣经的道理”去搪塞,而是感激她告诉我家庭的危机和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困顿冲突。

我特别请他们夫妇来家作客,一起探讨事工中存在的问题和获得的恩典,当然也探讨职场中如何践行“万事互相效力,让爱神的人得益处”的事宜,基督教倡导的家庭伦理十分明确,社会治理首先是家庭治理,“八福”为此安慰我们说:“饥渴慕义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饱足。”

其实,一周前,我遇到了更大的一桩麻烦,一位上访者福音团契的老弟兄,突然打电话给我,咆哮着冲我嘶吼:“老子要杀了你”。我平时见到这位老弟兄总要嘘寒问暖,而且敬重有加,猛听见他如此这般恐怖的电话,着实吓了一跳,竟然蒙圈到不知所措。

原来在一次上访者福音团契上,我对参与团契的上访者说,上访固然是公民的权益,但基督教主张首先要治理好家庭,不能因上访而使孩子缺爱,使夫妻反目,父子成仇,母女结怨,天下大乱。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们服事的上访者家庭出现了多起“得不偿失”的事,甚至邻里失和,家庭分崩离析。那一次,我特别侧过头,对这位老弟兄说,希望他与儿子不要争吵,要同心合一。

就是因为这几句带有些许劝勉的话,让这位老弟兄觉得我在众人面前让他蒙羞,心里竟有了提刀宰人的念头。

事实上,我实在是一片好心。此前,我曾专程到这位老弟兄家探访,他下楼接我时,特别嘱咐我,他因为上访和在街头“乞讨”的行为艺术,与他儿子产生了很大纷争,他叫我进他家时不要提这些事,免得影响儿子情绪。但那天团契时,我却在大众广庭下,不小心把他家的秘密给说漏了,服事是个多么细的活儿啊!

我服事上访者福音团契已有五年,这样的事不胜枚举,我们面对的是一个转型中的社会和一群被社会边缘化的绝望的人群,你切不可用常态的蜻蜓点水似的爱匡匡人了事,否则你不是困死就是自己先绝望到焦死。

记得有一次深夜,我突然接到一位上访者的短信,上面只有四个字“你去死吧”。我本来睡眼惺忪,一下睡意全无,且是熬到天亮也不曾闭眼,我们曾为这位穷困的上访者申请过一年的基本生活补助,而且,她与政府在上访冲突中扭伤腰时,我们又特别在教会慈惠委员会为她申请了4000元的治疗专项费用,她竟然莫名其妙地对我说“你去死吧”,谁受得了这般诲辱呢?

不久,这位上访者在北京上访期间,与截访工作人员发生冲突,被押回刑拘,不久又以“寻衅滋事罪”逮捕,这时他的家人,包括她的哥哥和弟弟都避之不及,不想沾边,她只得绝望地从看守所写信出来,呼求教会援助,并委托同一监舍释放的公共知识分子马青(酒案入狱30多天),找到我谈她艰难的境况,希望我们救救她。

我们旋即启动法律援助,她的代理律师就是本文开头所说的那位律师弟兄,他在派出所、检察机关、街办乃至当事人亲属间不断游走、谈判和调和,终于在关押大半年后,把她从大牢中捞了出来,这当儿,年关已近,2017年新年钟声快要敲响了。

既是如此,上访者福音团契引发的困顿与冲突,免不了会引起警方的高度关注,上访者与地方利益关系密切,警方不清楚你们时常把这群社会上的“刺头”召到一起聚会是什么用意?而了解总是需要过程,磨合也需要足够的时间。每到敏感的日子,社会维稳不但只针对血气方刚的上访者,我家住二楼,楼下过道就停着警车,实施48小时不间断监控,甚至到超市购物都有特别陪护,那一时期,上访者团契时间,就成为我专场“喝茶”时间。

有一次,家里来了三位警察和街办书记,常来常往,大家不说也心知肚明,你方唱罢,我登场,我说,我们一起做个祷告吧,真是圣灵充满,祷告后,我拿出专为上访者设计制作的歌本,用粗陋的喉咙为他们演唱了《奇异恩典》和《耶和华靠近伤心的人》两首赞美诗,唱毕,我看见窗台的光打在他们眼角,晶莹幻动,书记也感叹说:“真的好感人!”

但这些事放到社会层面来看,公民圈和公知圈的朋友们又狐疑了,你们倡导快乐维权,和平维权,倡导宽恕和解和恒久忍耐,倡导爱的原则下的搏奕,那把上访者变成什么了?是不是打了左脸再让打右脸,然后还要去爱你的仇敌呢?你们这样做不是在帮助政府维稳吗?

我在一篇写唐荆陵先生的文章中对此有过简约的回应,我认为,当下中国,有两类人对时局最为清醒,一类是利益集团,一类则是像唐荆陵这样先知般的基督徒,他们都是时代“反革命”的力量,所不同的是,一个是私利的,一个是公义的;一个是持刀剑的,一个是守良心的;一个是压制革命的,一个是化解革命的,这种不同,源于一个是拜巴力的,一个是敬畏上帝的。显然,若福音不能更新这个国家的信仰,中国就走不出王朝更替的死胡同,革命就会成为实现理想国的暴力手段!

服事是有软弱的甚至是战惊的,但改变却也有“润物细无声”的力量,6月25日,又会有两位上访者福音团契的姊妹将受洗归主,我听过她们的信主见证,令人感恩也令人泪奔。也是那一次,冉云飞拉着我的手说,张弟兄,我知道你们现在做的是天下最艰难的事,求主特别保守你们。他一个简单的握手,我看似平静的微笑下,实际已是翻江倒海,天下最难的事就是“难于上青天”,而先知们总在呼吁:天国近了,你们要悔改……

我身边也常有朋友问我,老张,上帝真实存在吗?我总是平静地回答:若没有上帝,我早就崩溃了,谁与这世界征战中,没有不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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