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海威:法律之刃为何总是砍向最弱者——贾敬龙案引发愤怒

贾敬龙

北京——周云飞是一名技术业高管,在中国东部拥有一栋别墅,他与500多英里之外一个被指控用射钉枪谋杀村支书的贫困农民没有太多的共同点。

但是当周云飞上周听说中国政府处决了农民贾敬龙时,他很愤怒。他认为这个迹象表明,执政的共产党正在对社会最弱势的群体施加严厉的惩罚,却偏袒有关系的权贵阶层。

“司法体制并不公正,”57岁的周云飞说。他还表示,基层官员“走到了群众的反面”。

习近平主席把恢复公众对中国法院的信心作为他治国的一个核心,誓言要在一个长期存在徇私枉法和滥用权力的法律体系中宣扬“社会正义与平等”。自2012年上台以来,他领导了一个高调的反腐败运动,逮捕了数以千计的低级官员,甚至党的一些最高级领导人。

但对拆毁其房屋的官员进行报复的贾敬龙被执行死刑所引发的愤慨,已经让习近平的努力受到了怀疑,全国各地的民众公开指责司法体系存在不公,他们的问题是:为什么高级别官员常常可以逃脱死刑?

“有一种看法是:面对腐败官员,人们无能为力,非常脆弱,”香港大学法学院教授付华伶说。“令人惊讶的是,习近平上台已经四年了,这种看法依然没有改变。”

这种愤慨让一边弘扬公平理念一边致力于对法院加强控制的共产党处境尴尬。

习近平一直在树立一种不惜把任何级别的腐败官员拉下马的人民利益捍卫者的形象。但贾敬龙案在民众中间,尤其是农村居民和城市工薪阶层人士里,引发了关于共产党官官相护的担忧。

社交媒体上的帖子和餐桌边的谈话充满愤怒之情,一些人主张对腐败官员施以更加严厉的处罚。另一些人则提出,中国这个据信是全世界执行死刑数量最多的国家,应该大幅减少对贫困公民执行死刑的数量。

中国领导人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关于不公平待遇的指控。这种指控在过去数十年间一直困扰着司法体系,但在习近平竭力对该体系进行自上而下的整饬之际呈现出了新的紧迫性。

一方面,共产党领导人或许会谨防为许多中国人的愤怒火上浇油,那些人常常站在贾敬龙这样的村民一边,将其视为反抗腐败势力的民间英雄。

与此同时,北京方面或许并不希望让人觉得它对一场针对政府官员的袭击持赞成态度。此外,在习近平的批评者说他利用反腐行动打压政敌之际,党的部分领导人或许并不待见对一些高级别官员处以死刑的主意。

“党内精英有着强烈的自我保护动机,”纽约大学法学院教授孔杰荣(Jerome A. Cohen)说。“人们意识到他们今天或许还是自由的,但明天就有可能成为靶子。”

近些天来,共产党的这种踌躇不决已经进入了公众视野。对于贾敬龙案的相关讨论,政府曾破天荒地展现出包容甚至是鼓励的姿态。律师们发表了公开信,指出检方指控中的漏洞,一些国有媒体则刊发了道貌岸然的评论文章,呼吁法庭展现人道主义精神。

但在贾敬龙被执行死刑前夕,当不满情绪在社交媒体上蔓延的时候,政府改弦易辙,开始对关于该案的网络讨论进行审查。

国有媒体机构语带斥责地警告称,该案已经被舆论绑架。主要党报《人民日报》则更进一步,声称公民不该公开对个案裁判结果发表不同意见。

“可见,网络舆论很可能偏离理性轨道,甚至沦为泯灭人性与良知的恐怖工具!”该报的一篇评论文章称。

虽然政府以往曾对关于某些司法裁决结果的讨论持包容态度,但习近平总的来说是在寻求加强对异见的控制,尤其是当异见在网上形成不可小觑的影响力的时候。

北京的活动人士、曾因帮忙组织旨在要求共产党领导人披露财务状况的抗议活动而在习近平任内坐过两年牢的李蔚,于10月底在网上发布了一份四页长的请愿书,要求对贾敬龙予以特赦,并呼吁政府建设“更加人性”的司法体制。

很快,他的手机收到了大量来自高校学生、教授、保安以及其他人等的讯息。他在短短几天内征集到了1274个签名,当局随即封锁了他的社交媒体账户。

“ 所谓的反腐并不是真的反腐,”现年45岁的李蔚在北京的一家茶室里接受采访时说。 “ 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想拯救共产党的政权。”

中国领导人似乎正致力于扭转官员会受到从轻处理这一看法。过去一年来,共产党领导人信誓旦旦地承诺,考虑对罪大恶极的官员,包括对贪污受贿超过43.6万美元(合人民币300万元)者处以死刑。他们还推出了针对腐败官员的新刑罚,包括终身监禁不得假释。

但政府尚未系统地对高级别官员施以这些刑罚中的任何一种。此外,批评人士可以举出近期的一大堆案例,涉案的有权有势者及其家人均逃脱了死刑。

以曾经主管中国国内安全事务的原领导人周永康为例,去年,他因犯下受贿罪和泄露国家秘密罪被判终身监禁;在共产党掌权逾65年以来,他是因腐败问题入狱的最高级别领导人。

此外,很多人都提到了谷开来案。谷开来是中国的一位声名显赫的政治人物的妻子,因谋杀一名英籍商业伙伴被判死刑,后被改判无期徒刑。

现年42岁、在位于华中地区的西安邮电大学教授毛泽东思想概论的樊哲旺说,谷开来得到的待遇是司法体系内的不公平现象的缩影。

樊哲旺说,尽管政府作出的处决贾敬龙的决定合乎法律,但他担心乡村居民内心挥之不去的不公和愤怒之感会引发更多针对官员的暴力行为。

“ 以后我担心有人会杀死村官一家,” 樊哲旺说。

据当地媒体报道,上周三,也就是贾敬龙被执行死刑次日,在被誉为共产主义革命根据地的延安市,一名农民遭到逮捕,被控杀死了一名村官及其若干亲属。据说,这名男子在其土地被官员们夺走后怒恨满腔。

贾敬龙被执行死刑之后的这几天,在他所属的位于北方省份河北的村子里,流传着他在狱中写的一首描述其身处梦幻般状态的词。“念香花幽草,犹忆偏爱,”他写道。

村民们说他们不想再讨论贾敬龙案了。一名李姓男子说,住在这里的人们已经习惯于承受由富有的政府官员一手制造的不公。

“你找谁去说你的不满啊 ?”他说。“没有人能帮我们。”

“许多人都很生气,”他补充道,“但我们嘴上不敢说。”

赫海威(Javier C. Hernández)是《纽约时报》驻京记者。
欢迎在Twitter上关注本文作者赫海威@HernandezJavier。
翻译:土土

转自:纽约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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