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三匝:徐友渔再谈李泽厚

社会民主主义属于浪子回头

萧三匝:李泽厚先生主张中国应该走社会民主主义道路,而你对此是不赞成的,你主要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

徐友渔:如果要从现实的角度考虑,我完全赞成社会民主主义。中国最终的前途应该是宪政民主,现在的北欧、东欧、中欧这些国家,搞的社会民主主义实际上跟宪政民主是一回事,在这种意义上如果说中国现在应该学瑞典、学德国,搞社会民主主义,我没有任何反对的。所以我在评谢韬的文章时说得很清楚,在现实层面上我百分之百支持他。

但是,如果社会民主主义最终的结果是宪政民主的话,我们就要考虑支撑宪政民主的基本原理是什么?它不是社会民主主义。社会民主主义到宪政民主走了极大的弯路,它有一个不光彩的过去。社会民主主义最开始主张马克思主义,是要推翻资本主义的代议制民主的,是敌视市场经济的,而且在口头上(幸好实际行动还没有这么做),它们是要用暴力来推翻这个制度的。它在西方社会不断碰壁,不断受挫,最后证明不行了,所以在社会民主党的纲领中,明确地把那一套通过暴力革命推翻资产阶级社会的政治纲领完全抛弃了。

社会民主主义在完全承认了宪政民主这个现状以后,按照宪政民主的规则来做事情才获得了政权和生命力。从这种意义上看,他的成功属于浪子回头。

如果我们现在搞宪政民主,是学一个浪子回头的人,还是直接学一个好东西?所以我觉得在观念上跟理论上,社会民主主义只是一个流,而不是源,我要学就要从纯正的源头学起。如果我们要去理解宪政民主的基本原则的话,学社会民主主义是没有意义的。现在再去谈考茨基、卢森堡这些东西,意义不大,那当然我们不如谈《联邦党人文集》。

说得天花乱坠的东西实际上是要误事的

萧三匝:李先生有一个观点,说中国的自由派从来没有登上历史舞台,是因为中国一直没有强大的中产阶级这个社会基础,你认为现在这个社会基础是否已经具备了?

徐友渔:我认为还是没有具备。李泽厚有很多东西是很有道理的,他有很多很了不起的地方,他不像有些人停留在观念上书生立论。自由主义在中国确实是没有土壤的,主要是知识分子在提倡。中国知识分子提倡的自由主义,已经达到了一个应该达到的成就跟高峰了。他们说的道理,跟世界上的自由主义已经同步了,道理的深刻性都达到了,但是确实缺乏一个社会基础。这个基础比以前要好得多,正在不断地壮大,但是仍然不够。

从历史发展趋势上来看,市场经济这个道路会越走越宽,中产阶级也会越来越大。它实力越来越大以后,就会越来越独立。现在也有这种倾向,其中一些优秀分子的思想跟行为已经开始在寻找一些别的东西。放眼未来的话,我觉得自由主义的前途可能比他估计的稍微要乐观一点。

当然,中国的自由主义的前途肯定不是非常乐观的,除了没有中产阶级以外,实际上中国的整个传统思想也很难接受自由主义。中国思想传统用顾准的话说,就是史官哲学,自由主义跟中国的民族文化、民族心理结构、民族习性确实有很多格格不入的地方。就是到现在,谈起黑格尔,中国哲学界还是眉飞色舞的。中国很多哲学家认为英美哲学是非常肤浅的东西。

跟德国哲学的博大精深相比,英美哲学从某种意义上看确实有肤浅的一面,但用王国维的一句话来说,为中国前途计,是可爱的东西重要还是可信的东西重要?有些可信的东西确实不博大精深,宪政民主其实就是非常简单的一个道理,那些说得天花乱坠的东西,那套可爱的东西实际上是要误事的。海德格尔的东西就非常可爱,非常深奥,它为什么跟法西斯主义很容易结合呢?

回到刚才关于求学的问题,我为什么要学英美经验主义哲学,刚好是因为我不想去发挥那些可爱而不可信的东西,而想去学中国最需要的那种传统文化里面特别稀少的东西。我不想在中国现有的文化上去锦上添花,而确实是要找一些雪中送炭的东西。

转自:辣笔萧三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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