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晖:公域要民主,私域要自由

旁听生注:最近,毕福剑在私人场合的一段视频流出,因辱骂伟大领袖而引发民意的撕裂。据凤凰网报道,毕的节目已被央视暂时停播。毕福剑的言论本身暂且不论,我们首先要关心的是,私人场合的发言是否可以不经当事人允许便肆意公开并作为公共处置的依据?这种“证据”如果获得认可,我们在私人场合的率性发言都可能被对方偷偷记录下来并成为“黑材料”,并用于定罪依据,那么隐私权、私人领域的基本保障将成为空谈。

这不禁令人想起秦晖先生历年鼓吹的一种观念:公域要民主,私域要自由。属于公共领域的议题,一定要交由多数公民决定(而不能由少数几个人决定),而属于私人领域的事务,则一定要保障其自由权(同时拒绝公权力、他人对其干涉)。公域要民主,私域要自由,应成为讨论毕福剑事件的底线与共识。

群己权界要分清

公共领域归公共领域,私人领域归私人领域,前者通行民主规则,后者通行自由规则,这个权界是一定要分清的。至于分的结果偏向于“大己小群”一些,还是“大群小己”一些,倒是次要问题。而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这两者弄成一锅粥,群己混淆、群己不分,甚至群己颠倒,“公权”任意侵犯私人领域,而公共领域又被个人、被小集团、被一些不受制约的人所把持。公共领域没有公共性,私人领域没有私人性,群域无民主,己域无自由,这是最大的问题

当然,要划分群己权界,这个权界也是动态的。因为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中,到底哪些属于私人领域、要贯彻自由原则,哪些属于公共领域,要贯彻民主、即公共选择原则,应该说在很多方面人们已经取得了共识,就讲刚才说的财产问题吧,虽然有人说左派欣赏公有制,右派欣赏私有制——现在不一定是这样了,但是以前是有的,比如英国工党很长一段时期,包括执政的麦克唐纳时期一直是主张扩大国有化的(现在他们已经不再这样主张了),但即使工党也不会主张以我们这种征地拆迁的方式来侵占老百姓的私有财产;反过来说,保守党当然是主张私有化,这是没有问题的,但即使是保守党也不会赞成“掌勺者私占大饭锅”式的行为。就是说:处置私产要私人同意,处置公产要公众同意,在尊重权利主体的意志方面,它们是一致的

但是,近代市场经济延续到现在已经两、三百年,人类行为中的确有一些领域到底是所谓的己域还是群域,或者公共领域还是个人领域,仍然是比较模糊的,或者说是灰色的。比如说帮助弱者的问题,最近人们对改革的置疑,很重要的就是关于公共服务,关于社会保障的问题。去年,很多人都指责我们的教育和卫生公共服务滑坡,引起了严重的问题。最近吴敬琏先生在两会中就提出,说教育和卫生是不是都属于公共服务领域,是必须要细分的,绝不能笼统表态,说所有教育就是公共领域,所有卫生就是公共领域。实际上卫生也好、教育也好,乃至其他的一些服务也好,往往是分层次的。比如我们大体都承认基础教育应该是公共领域,但是高等教育是不是公共领域,这就是有争议的。诸如此类的争论会很多,如果我们具体讨论问题,包括卫生,它也有基础医疗和所谓优质医疗的区别,还有那些高耗费的维持性治疗问题等等。这些服务是群域还是己域,都是需要讨论的。

我认为,有些领域的确很难绝对说清如何划分。我曾经举过这么一个通俗例子,如果有人在你耳边放鞭炮,我想任何一个有理智有尊严的人都会愤怒。这就是说,每个人应该拥有耳朵边一定范围内的“安静权”,非经允许你不能任意来骚扰我;但是如果在距离我一千米以外的一个公共场所能不能放鞭炮,这我就管不了,必须是公众选择的群域了。但是两者的界限到底划在哪里更合适?5米,10米还是20米?恐怕很难有标准答案。

即便平时清楚的界限,非常情境也可能使之改变,例如“泰坦尼克故事”中,按常理逃生本是每个人都有的权利,但是在那种情况下就有人提出,而且公众同意了“妇孺优先”的分配制,实际上是把逃生变成“公共选择”的群域了。这也许并非“主义”而纯属情境所致,不能排除这些人本身也是自由主义者,到了岸上他们完全可能主张自由竞争,但是在危船上他们却放弃了竞争逃生机会。

边界的大小或可商议,但群与已一定要区分

 

但无论如何,有一点非常明确:尽管“权界”可以游移,但“群己”不能颠倒。而且划为群域的事就要做到民主,划为己域的事就要尊重自由,两者必须分清楚。就像我刚才讲的,在帮助弱者的问题上西方右派把它看作己域,左派看作群域,主张以福利国家来扩大公共保障,但左派的前提是这个福利国家首先必须是一个宪政民主国家,西方的左派从来不会支持像俾斯麦那样以福利为名来搞专制的国家。也就是说你可以扩大群域,但是这个群域必须真正具有“公共性”,不能由谁来任意把持。

“泰坦尼克故事”也是这样:在危船上船长把逃生权划进了群域而不允许“自由竞争”,公众为什么能支持他?首先当然是情境危急使大家觉得理当如此,但更重要的,还是因为他本人也把逃生权让渡给群域,自己也牺牲掉了;如果他剥夺了别人的权利自己却“自由”地抢占救生艇逃走,那公众还不把他揍扁了!

所以我说“群己权界”在一定范围内是可以游移、而且难免游移。然而这就出现了悖论:权界不划清就难免群己混淆颠倒,但一次划死又无法与时俱进,怎么办?

其实现代宪政制度已经基本解决了这个问题,那就是定期重划。发达市场经济国家之所以有两党制,从群己权界的角度来讲,就是在权界比较模糊、有争议的领域,每隔几年让大家重划一次。例如在经济方面,这次大家选择社会党,让它扩大群域,增加公共服务,如果出现弊病,下次再选保守党,让它扩大己域,促进公平竞争。不管怎样,每次界分既定,那群域就必须保证是民主的,己域就必须是自由的,这就叫底线,是不分左右的、起码的共识。

作者:秦晖 来源:经济观察报

转自: 奇乐蓉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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