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建树：给玉闪的私信——关于人道主义和猫

你好啊，玉闪，

想为你写些东西很久了。一开始想面向公众，讲讲你。不单讲你做过的事，更重要的是，讲讲你这个人：你的快乐，你的疲惫，以及为什么大家应该把你当做朋友，而不是一个路人、一个怪人乃至——一个敌人。

可是一落笔，总是掌握不好语气。写出来，要么像讣告，要么像诉状，还常常有种教训人的意味。索性放弃。但灵机一动：何不给你写信？

写给你还是写给公众？于我这是一个哥白尼式的转变。这种转变，最近常在我生活中发生，因为我成了一位人道主义者。以前，总想踏上讲台去启蒙大众，如今我更看重，让一个人得到安慰。我的人道主义，是受你影响。所谓人道主义，用儒家的话说：仁者爱人。我看你做的各种事，无一不是基于人道。救光诚、送饭，尤其如此。很多人做事为了赢，为了建立或推翻，成为或不成为，但你做事是因为心里的热和疼。这热和疼，我越来越感到了，于是成了人道主义者。

怎样，我这个概况是否准确？你以前说，我看人是不准的，我当时暗自不服。如今经历了一些事，知道你所言不虚。不过我还是想抗辩一下。我看人不准，因为我总以最好的假设揣度人，相信人是真诚的、天真的、深刻的，不会（也懒得）去怀疑。这样虽然看错了一些人，但对于某一类人，却总能看得准，那就是真诚的、天真的、深刻的那类人。就像停止的钟表，一天也有两次是准的。幸运的是，我身边这样的人似乎特别多。毫无疑问，你属其中一个。所以说，我相信还是能看准你的。不过，如果你从看守所（或是监狱）出来，成了一个犬儒主义者，或是不再笑得那么大声，那我就真的要好好检讨一下自己的看人问题了。

写下你的名字时，其实略微迟疑了一下。我想：你不会成为敏感词了吧？若是发在微信上，是否会被删？若是警察看到，是否要来找我谈谈？虽然只迟疑了一瞬间，但我已然在为自己感到可悲。你看，我是多么不自由，像是逃到北方的黑奴，还会因为梦到棉花田和铁链而惊醒。

今天看到微信上又有人转载你那篇《自由是封锁不住的》，作者写的是“闪电侠”。看来这位编辑也和我有一样的担心呢。来猜个谜语：你和伏地魔有什么相似之处？答案揭晓：别人都不敢叫你们的真名。你叫闪电侠，他叫“You know who”。另外，我刚才去点那篇文章，已然打不开了。自由是封锁不住的，不过你的文章显然可以。

如果继续谈论令人难过的事情，那么大概还需要——呃——永远。暂且不谈宇宙和地球范围内的事情，单就中国而言，虽然你这个不稳定因素暂时被控制住了，但我党的烦心事还是接连不断。我有时也很体谅“领导上”：带领这样的一个政党，还能把这么多人统治得稳稳当当，着实不易，应当给其充分的人道主义关怀。

说说令人开心的事情吧。如你所知，昨晚是正月十五。你从看守所的窗户里可以看到吗？我之前的监室朝南，是可以看到月亮的（还可以看到猎户座的几颗星）。昨晚的月亮很美，希望你也能看到。值此佳节，不知你是否吟诗一首？如果有，千万记清楚，出来后默写出来，以供香菱诗社的诸位伙伴们——批判嘲讽。想起以前你邀我加入香菱诗社，还给我用小黑板讲解平仄到半夜，惜我不敏，如今已全然忘记了……

说到诗人，昨日读尼采，看到他歌道：“让朋友是你们的地上的佳节与超人的预感吧。”（《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挺不错的，不是吗。无论何时，希望你知道，朋友们永远把你当做地上的佳节。

以上这些，写了一晚上。太久不陪我的猫（敦敦）玩儿，她在旁边喵喵叫。我把她抱在腿上，为她剪毛。她是长毛猫，春天来了总是掉毛，弄得家里到处都是，于是我决定先下手为强。每当她过来，我就拿起预备在旁的剪刀，猫过拔毛。现在她的造型已经颇有朋克风格。

说到猫，想起你曾说起，你福建的家里曾经有一只猫，因为长相难看，被你家人扔走，猫却自己找了回来。第二次扔，扔到十多里外的另一个镇上，几个月后，猫又找了回来，饿得皮包骨。家人让猫进了院子，但因为觉得不吉利或是什么，就是不让进屋。之后，猫大概感到自己不再属于这家，终于走了，再没有回来。故事的最后，你顿了顿，结论性地说：“这件事，我一辈子耿耿于怀！”确实，真是一个让人道主义者唏嘘不已的故事。

还有很多想说的话，但对于这个雾霾又疲惫的夜晚来说，也算写了不少。向子期怕被杀头，《思旧赋》只有一百多字。我絮絮叨叨写这些，首先得感谢党，营造了安全的写作环境。我国的政治进步，可见一斑。好吧，我保证下封信里，少一些政治嘲讽。今天我确是累了，才会拿这些无聊的事来打趣。下次，让我们谈一谈那些最为让人激动的事：铺天盖地的春风、善良聪明的师友、在我们最艰难的时刻提供启迪的书籍以及最重要的：我们自己。我们曾怎样在愚昧中探索，笨拙又蛮横地尝试去爱；我们曾怎样腹背受敌，高尚和卑贱像两爿石磨将我们研磨；我们最终又是如何在一个黎明，让阳光的长矛刺穿自己的胸膛，从自己的尸身旁站起，开始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是的，玉闪，下次让我们来谈谈这些。

祝好

小树

2015.03.7